极光文学系列讲座第二十讲
顾月华(整理与总结)
2021年7月8日星期四晚上,由顾月华策划、由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皇后区图书馆新移民服务部联合举办,由陈曦、纽约桃花、南希、应帆和顾月华为主的工作团队,在云会隆重推出:极光系列的第十九道极光。
这次讲座由曾晓文担纲,毕光明为嘉宾,由南希担任主持人。
南希作了简要的开场白,她介绍了加拿大作家曾晓文,作家、编剧、翻译;曾获南开大学文学硕士,美国雪城大学科学硕士。现居加拿大,在多伦多做过多年的IT总监。从90年代初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她说曾晓文给我的印象,第一,坚韧;第二,细腻。
先说“坚韧”——曾晓文在赴美之后,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戏剧人生”,最初她是以“陪读夫人”的身份来到美国,不仅面临陌生的语言环境的文化休克,语言障碍、学业挑战,又经历了一系列生活变故和困难。她从英语的26个字母开始学起,还要打工,挣钱贴补家用,又进大学修读电信与网络管理硕士学位。再说细腻,她的语言特别优美,同时能够体现结构的精美。她是一个在创作时格外严肃认真的、唯美主义的小说家,她注重意境的营造,张力强,气氛足,富于感染力;她的语言华美而柔软,文字圆润而明朗,诗性的表述成为她的语言风格,对叙述语言和人物对话也十分讲究。她有很强的文体意识,善于探索新的手法技巧,她是海外华文文坛上的一位实力作家。
曾晓文是坚毅和细腻的作家。
她著有长篇小说《梦断德克萨斯》《移民岁月》、中短篇小说集《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等十一部,及译作《绿山墙的安妮》。担任30集电视连续剧《错放你的手》编剧。作品进入2009年和2017年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小说排行榜”;被收入海内外多种文集、大学、中学教材,还被译成英语发表;获联合报文学奖、华侨华人文学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北京广电局优秀剧本奖、中央日报文学奖、大湾区网络文学大赛奖、全球华文散文大赛奖等。
曾晓文的题目是《海外写作:在双重经验中往返》
曾晓文的发言从她首先感谢主办极光讲座的文学组织开始,为自己能成为极光品牌的代言人之一感到荣幸。她特别致谢今天的讲座嘉宾毕光明老师。毕老师作为中国文学评论界卓有成就的专家,在百忙中关注新移民文学的创作,此举意义深远。感谢各位师友在后疫情阶段的美好夏日放弃休闲,为文学而相聚云端。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在海内外各种文学交流活动中,在中国和加拿大的一些大学的演讲中,谈论过有关自身创作的许多话题:比如我的移民路与文学创作的心灵轨迹,从漂泊流浪到落地生根的精神历程,新移民作家写作视角与视野的变换等。曾晓文今天的演讲的题目是《海外写作:在双重经验中往返》。这是毕光明老师给她出的“命题作文”,他希望她能以此为立足点,探讨两个主题,第一,如何在创作中恰当运用两种经验,使它们达到平衡;第二,如何在创作中经过斟酌,对两种经验进行艺术处理,并根据接受者的需要选择和再次创造,使文学作品具有双重的适应性,也就是说,它隐含的价值观为中西文化所接受。
这无疑是一个富于挑战性的话题。在此之前,海内外的一些学者、评论家就新移民作家的“双重经验”做过许多精辟的阐述,曾晓文就从她的创作感受出发,谈几点个人体会,摘要归纳总结成以下几点:
一、我的双重经验
如果把她生命中的几段重要经历,或称几幕戏剧性场景,在时空地图上标示出来,它们分别是:“北京机场1994”、“底特律机场1994”、“多伦多机场2003”、“北京机场2005”。
在散文《属树叶的女人》中,描述她1994年在北京机场即将登机,奔赴美国时的感受,《梦断德克萨斯》中,描写她第一次入境美国在底特律机场嗅到的玉米花和奶酪气味,在面临新生活时的兴奋与不安。
在散文《别了,美国》中,一扇新的门向她敞开了。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条通道。忧伤,窘迫,绝望,希望……千百种感受都化成了眼泪的滴滴咸涩。
她说2005年夏天,我在阔别中国11年后,第一次走出北京机场,发现大陆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随之而来在恍惚之时,她已站在了三种文化之间:记忆中的和现实中的中国文化,还有西方文化。
她以海外新移民为主要描写对象,不是刻意给自己定位,或设置藩篱,而是坚持一个简单的文学信条:反映自己能够驾轻就熟的移民生活,即“他国故事”。最初,被倾诉的渴望所驱使,但很快发现她自身经验的肤浅和有限,随着阅历的积累、个人心智的逐渐成熟,开拓了一些视野,心态也变得淡定,很快转入书写他人经验,尤其包括其它族裔的经验,关注生命体验和感悟。
二、在双重经验中往返
海外创作,她在双重经验中往返,吸取各种营养,跨界地写各种文章,自由地写作,追求深度和宽度,坚持文学的信仰,双重经验是双刃剑还是双面绣?意味着在以下几个方面潜心努力:
第一是塑造具有双重文化背景的人物
在曾晓文的作品中,如长篇小说《梦断得克萨斯》《移民岁月》、中短篇小说《旋转的硬币》《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遣送》《金尘》《时光之翼》《捞人》等,主人公大多是在中国大陆长大成人,他们思想、行为打下了大陆生活经验的烙印,常常站在时代的夹缝之间,在双重经验的冲突下挣扎苦痛,也会在双重经验的融合下体验欢欣。她为他们捕捉新移民为寻求平等、赢得尊重的心灵颤动,赋予“无声者”告白的权利。
曾晓文有句动人的话: “假如说我有九条命,那么只有一条属于寻常的自己,其它八条属于笔下的人物。我的激情赋予他们生命,而因为坚韧,我随他们行路千万里,解答一生渴望解答的问题,在时光的流转中为爱与选择一次次悲喜交集。”
第二塑造多族裔的本色人物
她凭借多年海外生活的经验,尤其是长期在西人公司工作的经验,在其它族裔的人物身上泼洒笔墨,努力使这些人物有血有肉,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表现个性本色,并与其身处的文化环境达到和谐统一,比如《遣送》中的白人和西班牙裔混血儿本杰明,《重瓣女人花》中的白人女律师凯琳,《寡妇食物指南》中的牙买加裔餐馆老板利卡多,《移民岁月》中白人社会工作者安迪,《苏格兰短群和三叶草》中的肖恩等。
第三选取东西文化共通的主题
她基于真正的海外经验,进行严肃创作,而不是游览或考察一两个月,根据所观所感省些海外人生的碎片。她认为讲述异域故事,应该融入对异域政治、历史、文化、宗教、风俗等的比较深刻的理解,挖掘异域书写独特的价值和意义。
她关注比较多的是以下四个主题:1.关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弱势群体。比较典型的作品有《全家福》《旋转的硬币》《卡萨布兰卡百合》等。她的作品弥漫着对所谓的“弱势群体”的深厚同情。评论家认为曾晓文以她骨血中的平民本质,关注小人物,乐其喜、忧其伤。尤为可贵的是对弱势群体她不是居高临下地怜悯,而是以一颗平等、平常的心去试图理解他们、关爱他们。2.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对人的影响和改变。她比较注重表现东西方共同的情感体验。在文化、信仰方面有所归依,是原始的响往,而渴望与他人交流、贴近,爱与被爱,向往友情,拥有家庭温暖,赢得平等和尊重,更接近人性本质,是精神旷野上的永恒旗帜。比较典型的作品有《遣送》《苏格兰短群和三叶草》《小小蓝鸟》等。在《遣送》中,菡和移民警察本杰明是“完美的陌生人”,因种族的隔阂(白人与有色人种)、地位的悬殊(警察与囚犯)、文化的差异(西方与东方)彼此排斥,又彼此吸引,终于无限地靠近。3.关注女性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关于渴望,时时酝酿,如灼热的“地下熔岩”。为渴望寻找一个出口,几乎是曾晓文笔下每一位女性人物的潜在使命,比如《重瓣女人花》《卡萨布兰卡百合》《如果石头会说梦话》等。因为渴望,人物之间的关系发生逆转,个性之间的张力逐渐增强,随之而来的,是选择和命运的戏剧性变化。比如在中篇小说《重瓣女人花》,晨瑾对当母亲渴望到了极致,承受婆母施加的各种压力,屡经磨难,几乎为此丧命;小说揭示家庭冷暴力对女性所造成的伤害,但把叙述重心定位于女性人物的深度情感。4.关注“重整旗鼓”,命运敲两次门,两次移民的经历引起作家曾晓文激情的熔岩喷发后,留下比较典型的作品是《梦断德克萨斯》《移民岁月》及一些中短篇小说等。在《重瓣女人花》中,晨瑾在渴望湮灭后,重新认识女性的生命价值。她在加拿大和其他族裔的不孕女性相互扶持,参与“重瓣花俱乐部”的活动,并在经历诸多挫折后,立誓把它发展成全省、甚至全国的不孕女性的救助组织;《遣送》中的菡,在被遣送的过程中流产,心碎之余自愿离开她一度想往的美国,而遣送者本杰明在经历了战争和绝望后,远行万里到中国找到她,获得生命中的第二次机会,她的这些故事处处烙刻下移民的血印。5.关注精神成长与生命达观,在《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中,蕾与肖恩从心底 “伸出手指”渴望靠近、温情,在永失所爱后,并未消沉,凭他留给她的学费读完了心理学硕士,决心终生医治像肖恩那样患“痴迷症”病人,做出了选择散发博爱的光芒,并在精神上获得成长。在新作短篇小说《时光之翼》中,曾晓文流露出的生命观是受了英国的物理学家布萊恩·考克斯(Brian Cox)的启迪。光锥即命运;应该善待“光锥”之内的人,且行且珍惜。
她的长篇小说《移民岁月》在中西文化碰撞交融的背景下,扩展新题材,着重中西文化的共性,探索平等、自由、友善、诚信、民主等多元主题,主人公陆滨在寻寻觅觅之后,找到精神上的“伊甸园”。在许多作品中,在表现人物深层愿望的同时,她试图融入许多思考,关于荣耀与耻辱,原宥与伤害,漂移与守候,爱慕与怨恨,陪伴与孤独……力图客观地表现生活和人性,但也意识到有时会使得作品有信息过多之嫌。
三、对双重经验的艺术处理
曾晓文拥有双重或多重经验,她表示这仅仅是站在一个起点上。每写一部作品,都是从叙事现场出发,把随机的经验变成完整体验的漫长旅行。她必须对双重经验进行重新梳理,恰当运用,发挥想象,提炼思想,这些都是前行的关键。经验是在地面上行走,而想象载起经验在天空飞翔。每一个故事形成的过程都是独一无二的,当然也有迹可循。她指出了一个重要的关系,在双重经验中往返的创作,应注重以下几个方面的艺术处理:
第一选取具有文化代表性的情节
曾晓文以下面两件事说明每一位移民,在有意或无意间都是祖籍国文化的承载者,选择具有文化代表性的情节会凸显人物的特殊身份。比如在《时光之翼》中,华人留学生郑澜阳在60年代芝加哥的酒吧唱《明月千里寄相思》。这首歌本身具备丰富的情感联想和深刻的文化意蕴,使得他在一群不懂汉语的同学中间,获得超越语言障碍的情感沟通。再比如《卡萨布兰卡百合》中俪俪唱京剧的情节等,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第二选取有温度的或者有张力的细节
曾晓文相信对生命温度的记忆,永远是最久远的,因此她几乎在每一篇作品中都选取有温度的细节,《旋转的硬币》中留在女人公“我”手背上的温热,《卡萨布兰卡百合》中的俪俪留给莫妮卡的一小罐新鲜牛奶,《小小蓝鸟》中小男孩发给棒球明星的生离死别的录像……她甚至从职业生涯中寻找新灵感,创作了以电脑病毒来袭为题材的短篇小说《特洛伊木马·2015》,在其中出现的鬼魂,以及鬼魂对病人下毒的忏悔情节,都为作品增添了一些力度和深度。
第三运用双重视角
曾晓文认为写作的“视角”(Point of View)与“视野”(Field of Vision)密切相关。2003年,曾晓文登上加拿大最高的建筑——加拿大国家电视塔的那一瞬间,敏感与聰慧的作家曾晓文忽然对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磨难有些释怀。
她以“全知视角”进行移民书写,如半自传体的长篇小说《梦断德克萨斯》中,以少数族裔华人为叙事焦点,突出人物与异国环境的“冲突”;《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里的互视反映的是身份建构中的新的定位:异族恋故事中原本是弱势的中国女人/华人女性不再是绝对的、完全的被压抑、被屈辱的族裔和性别,她们不再是被物化的无助的客体,任人凝视,遐想,怜悯或鄙视,中国女人/华人女性开始注视西方的凝视者或窥视者。对视改变了深深植根于异族恋书写中的权力框架,中国女人/华人女性的主体地位从完全的受压抑、被奴役转变成平等互利,有时甚至是相对的优势。
因为曾晓文的“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视角写作,使用从多视角更有助于展示拥有不同生活经验的人物。中篇小说《金尘》 “金三角”关系随着情节的推动微妙地变化,使主要人物有发声,自我辩护的机会,上演“新移民版”名利场上的幻灭故事,描写不同人物在金钱时代不同的人生选择;长篇小说《移民岁月》则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第一人称限制视角相互交叉的方式展开叙述;在短篇小说《鸟巢动迁》中,她则采用了动物与人的交叉视角,从而引发读者对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人自身关系的深层思考,她希望在逐渐开阔的视野下深化多重主题,刻画身处命运共同体之中的“我们”,以求抵达“执手相看泪眼”境界。
她说作家生活在一个多元文化的环境下,希望在“平视”中实现“跨族裔对话”,相信在“平视”视角下创作的文学作品能够以情感的魅力达到深层次的精神平等,加深不同族裔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包容。
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徐则臣这样推荐中短篇小说集《重瓣女人花》:“曾晓文的笔调沉静,写作视角平视且坦诚,这让她能够无限接近最真实的华裔及其他族裔的形象,丰富了海外华文文学创作。她在跨文化视域中坚守并践行着的对话精神,也拓宽了其跨文化写作的内涵。”
第四选取具有双重文化含义的意象
曾晓文在小说创作中,有意识地设置代表不同文化意象,有时同一意象在两种文化中具备不同内涵。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比比皆是,《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卡萨布兰卡百合》索性以中心意象为标题;《移民岁月》中的虚构的名画《桃花潭水》,源自李白的著名的歌咏友情的诗句,并以此对应陆滨父子和白人安迪划独木舟旅行的莲花湖;《时光之翼》中的故国和异域的玉米田。在短篇小说《如果石头会说梦话》中,她以石头为主体意象,并使其贯穿始终。以她经历过创伤的女性,把在中国可以补天的石头,经过火山熔岩洗礼后,成为死而复生疗愈的石头写成小说。
第五展现汉语和英语的双重之美
写作中寻找恰当的语言,一直是曾晓文巨大挑战,她曾在写专栏期间,查词典,或做谷歌搜索。捕捉鲜活的日益变化的语言,
无论故事在想象中多么感人,动人,最后必须落到文本上,而从想象到文本,相隔千山万水。我讲述华人移民以及其他族裔的刻骨铭心的故事,不停地培育汉语的种子,期待跨域之花一次一次地绽放,使原本赢弱的文学花朵变得多姿丰盈。还要撷取英语口语中的精华。
评论家白烨对曾晓文的文学语言曾有过溢美之词,他说:“她的语言蕴含了人生诸多独特感受,沁人心脾与鞭辟入里之中,每每带有箴言性与格言性。”
四、在双重经验中往返与“背灵魂回家”
下面一段很重要,关于作家的在双重经验中回家了。在《梦断德克萨斯》结尾中曾晓文如此描述过“回家”:“当火车完全停了下来,她走下火车,双脚终于踏到了故乡的黑土地。她庆幸自己在戴着脚镣走过了德克萨斯南部小城昏暗的监狱之后,又感受到了故乡土地的厚实和温暖,找回了意志和力量的源泉。她突然蹲在了地上,泗泪横流,哭得象个迷路了多年的孩子。她终于回家了……”这里描述的是回到一个实体之家,但当我在人生和文学的双重经验中持续往返,我开始寻觅“灵魂之家”,希望抵达以下几个境界:
第一落地生根的情怀
她说她在走出国门,时告诚自己,应是进入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进入更小的华人圈子。扎根也许是人类灵魂最重要需求之一。对居住国生活的认同,去除自卑感,树立族裔的自信心,理解普世价值,这应该是移民写作者的思想基础。当她接触了多元文化,尤其对各个领域的志愿者们印象深刻,因此她创造了《移民岁月》《行走的受伤者》中的一些人物。通过拓展文化视野来拓展写作境界,意义深远。
第二离而不散,共享时空的意念
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往返中国,重温东方文化,同时自觉地学习西方文化,似乎再不知不觉间担起“业余文化使者”的责任,不定期地为中国的报纸撰稿介绍加拿大文化,比如发表于《北京晚报》的关于加拿大本土乐队“悲情摇滚”的散文。现代科技手段,使得大洋两岸的沟通变得便利,离乡不再具有从前那样沉重的悲怆感,定居与流动变成相对的概念。这也为新移民作家融合多重经验提供机会。写作与人生,都是分寸的艺术,单纯推崇大陆经验或者海外经验,都难免有失极端。
在《时光之翼》中,郑澜阳以宇宙学家的“专利”,在心中以早逝父母的名字为两颗星星命名,是共享时空之举。从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在美国异族通婚是“罪孽”,现在,种族通婚者的后代已经长大成人,种族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关系可以被分解吗?
第三“背灵魂回家”——奥德赛(Odyssey)的历险旅程
相对于“为生存而写作”和“为艺术而写作”,曾晓文坚持“为灵魂而写作”。灵魂泛指生命,也代表精神、思想、感情、情感,或指会某人或某个群体起关键和主导作用的精神核心因素。对她而言,为灵魂写作,意味着把握移民的群体精神,即诚实的劳动、坚韧不拔的意志,还有在双重甚至多重文化间游走的洒脱气质等。当然,“为灵魂而写作”并不等于放弃对艺术的追求。
借用人民大学教授曾艳兵教授通过微信发给曾晓文的一段话:“⋯⋯哲学最终试图成为一种人类的‘返乡’——不是文字意义上的、身体上的返乡,而是一种形而上的灵魂返乡。《王制》的荷马潜台词鼓励我们将哲学想象成一次探寻,目标是使灵魂返回起源、返回到宇宙或整全中的恰当位置。在《奥德赛》中,死亡、黑暗、遗忘、漂泊构成了一幅景观,生命、光明、记忆与返乡构成了另外一幅:正如苏格拉底以日喻和洞喻所喻指的,漂泊灵魂的返乡之旅就是从亡魂中返回到充满光明与生机的路上。”
曾晓文2019年“海外华文文学上海论坛”设定的主题是“诗情雅意与时代担当”,暨南大学教授王列耀老师在发言中指出,所有移民文学里都有一种现象,叫心灵的流亡,就是在取得新的公民身份之后的心灵的流浪,写作变化,为灵魂而写作是永远的, “背着灵魂去流浪,背着灵魂回家乡,这是海外华文文学最独特的创作内涵与创作特色,华人移民作家,应该珍惜这些独特性,并以此在世界移民文学之林中去抢占自己的应有地位——这就是我们应该有的时代担当。”
最后,她的结束语有另类伤痛,她认为自2020年以来,世界发生了许多重要变化,因疫病大流行所带来的多米诺效应开始展现,人们不得已保持身体的“社交距离”,但不幸的是精神的隔绝与分裂,“他人即地狱”的思想沉渣泛滥。海外华人似乎站在了时代的双重文化的夹缝中间。虽然拥有丰富的双重经验,进入居住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法律、艺术等领域,却经受着各种歧视。是不是会生出“别样的乡愁”,多一轮漂泊的忧伤?在眼睛的湖面多一层泪雾茫茫?
她说也许她仍然透过玫瑰色的酒杯看世界,坚守着最后的理想主义,相信只要世界的水相通,隔绝就不会成为永恒。最后她以一段文字作为今天讲演的结束语:“我身居非中文环境的异国,在业余时间用一支不懈的笔,划一方精神清潭,灵根自植,让深情的兰花在水中四季绽放。也许我和千百位海外写作者一起,背载中华文化遗产,永远行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建立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以文字“唤醒人们的善良的感情”。
谢谢大家!
我读过她的《梦断德克萨斯》,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她不知该感谢命运,还是抱怨命运。如果没有这杯酒,她也许永远不知道生活有时会如此令人心如刀绞,也永远不会懂得爱情、友情、同情、尊重和爱护会如此令人心醉。”
我多次读到文学作品中对失去自由琅珰入狱的描述,曾晓文的作品让我难忘。最后读到她面对一个害过自己的人说这段经历:“真的,至少我对人心的善良多了一些信心,对人生的苦难多了一些认识。”我流泪了,这便是文学的灵魂。
接着是中国著名学者毕光明的嘉宾上场,南希介绍毕光明湖北浠水人,六七届初中生,七八级大学生。武汉大学文学博士,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小说学会名誉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新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海南省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
他的题目是:听曾晓文演讲的几点体会。
他对曾晓文的演讲,十分嘉许,他引用著名学者赵稀方教授2015年在给曾晓文的中短篇小说集《爱不动了》所写的序言里说:“曾晓文是一个很有文学禀赋的作家,在对象把握、文字叙述、视角运用等方面都较为老练,很有潜力”,并“预计曾晓文日后会引起文坛更大的关注。”几年过去了,赵老师的预期变成了现实,借助极光文学讲座这个绝佳的平台,曾晓文这个名字在世界华文文学界,将为人耳熟能详。
毕光明认为曾晓文是海外华文文坛上的实力作家,这从她刚才谈到的自我文学追求、写作历程及创造成果就看得出来。
他总结了她今天的演讲,内容丰富,专业性强,条理清晰,对个人创作历程的回顾,也结合自己的作品对国内生活与海外生活两种经验相互作用,对于创作的影响所作的阐释,实际上触及了新移民文学的共同特性。因此,曾晓文又是新移民文学的一面镜子,它让我们看到了跨文化写作的意义、价值、创作成规和需要努力的方向。
毕光明就她的讲话谈了他的感受与看法,并结合她的小说创作,尝试从几个方面讨论一下她的文学认知及创作实践给我们的启示。
其一,曾晓文的小说,是名副其实的新移民小说。从理论上说,只要具有新移民身份,他(她)所创作出来的小说就是新移民小说。但是,海内外读者和评论工作者期待于“新移民小说”的,小说在题材上应与“新移民”的生活相关,小说的主题也应是有着特殊经历的“新移民”的人生感悟。
江岚教授曾经界定:“新一代移民大多在国内接受过完整的教育,总体的人文素养比较好,不同于老一辈纯粹受外力逼迫而离家去国,这一代人多半是主动选择了移民的道路,携带着自幼被中华文化熏陶的印记,漂洋过海,前去追寻那起初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很明确的梦想。”“然后,他们在无依无靠无基础的异域天空下,锲而不舍,磨砖成镜,用自己的的天赋、学识、智慧和毅力开创新生活,打造新家园。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对异质文化观念不断认知不断适应,对自身文化传统不断回望不断反思,同时又从不同角度对二者的优劣异同不断对比不断探求。无论是否功成名就,是否志得意满,这一代人有意识的个人奋斗经验,都因此染上了浓重的东西方文化相交错、相印证、相融合的底色。”
江岚教授也讲到“新移民文学创作的意义,那就是他们选择用母语来表达现实生活场景当中的所见所闻所感,以汉字来描画身边的众生相,所以这些作者置身于跨文化围城之内的书写,裹挟着深入血脉的‘原乡’记忆与纷繁复杂的‘异乡’体验,展示出这个群体的精神气质、价值判断与文化品格,标注出自身的属于个体同时也属于时代的特殊记忆,为汉语文学的本土样态提供了一个风情迥异的参照。”
他也例举了几位新移民作家创作的小说,如严歌苓的《小姨多鹤》《陆犯焉识》等,并不具有这样的特性,也指出陈谦、张惠雯、二湘等人的中短篇小说里,新移民穿行在东西方两种文化之间的生活。而在这方面,曾晓文的创作更为突出,她自己就说:“我的作品是基于真正的海外经验创作的”。她有意识地以海外新移民为主要描写对象,反映自己能够驾轻就熟的移民生活,即“他国故事”。她凭借在海外多年的生活经验,尤其是在西人公司工作的经验,“在创作中在其它族裔的人物身上泼洒笔墨,努力刻画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物”,如《遣送》中的白混血儿本杰明,《重瓣女人花》中的白人女性凯琳,《寡妇食物指南》中的牙买加裔利卡多,《移民岁月》中白人安迪等。
他指出更重要的是,在曾晓文的小说世界里,新移民所体验的不只是一种异质的文化环境,而是不同族裔之间发生的生命与情感的纠葛与关联。短篇《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毕光明评价曾晓文的作品,阐述了人类对爱的渴望、对友情的向往、对亲情的依赖是具有共性的,由此期冀在半个世纪之后族裔之间的爱情、友情、亲情成为世人日常真实,无疑从主题上丰富了汉语写作,是中国当代文学难以做到的,体现了新移民文学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
其二,为灵魂写作,探索人性的奥秘与人的本质。相对于“为生存而写作”和“为艺术而写作”,毕光明相信曾晓文坚持“为灵魂而写作”。 “灵魂泛指生命,也代表精神、思想、感情、情感,或指会某人或某个群体起关键和主导作用的精神核心因素。为灵魂写作,意味着把握移民的群体精神,即诚实的劳动、坚韧不拔的意志,还有在双重甚至多重文化间游走的洒脱气质等。”
曾晓文在创作中,力求表现多主题:关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弱势群体;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关系对人的影响和改变;关注女性的生活和精神世界;这些主题,都指向生命的深层需求,晓文将这些深层需求表述为一个词——渴望。为渴望寻找一个出口,几乎是她的笔下每一位女性人物的潜在使命。曾晓文也擅长书写女性人物的深度情感,而这种深度情感,往往通过为渴望寻找出口的心理和动作表现出来。
其三,强化文体意识,为新移民文学提供精品。
新移民在文学创作上普遍起点较高。毕光明认为对于新移民文学来说,要求具有两个自觉,一是创作主体的文化自觉,即把自己看作世界公民,一是作为作家的文学自觉,即不断强化文体意识。毕光明认为两度移民的曾晓文,是把自己定位为“世界公民”的,由于懂得身份的变化,故而通过拓展文化视野来拓展写作境界,希望能够具有落地生根的情怀,保持离而不散,共享时空的意念,实现“背灵魂回家”的写作夙愿。曾晓文在不断地强化文体意识,以提高创作的艺术水平。文体是经验和想象转化而成的审美形式,转化就是形式创造的技巧,技巧是完成了的内容。
曾晓文的不断创新,是建立在学习的基础之上,她多年来关注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自觉阅读,深受其双重影响;在世界各地旅游时参观博物馆、名胜古迹等,从历史和艺术中汲取灵感;向影视学习写对话,为小说增添诗歌和散文元素,以增强作品的可读性和审美性。
他最后总结很到位,文学的深度来自于生命的宽度,只有自觉而广泛地吸收东西方文学的艺术营养,创作的艺术表现力才有可能提高。文学是语言艺术,文体自觉自然包含语言自觉,在这方面,晓文也是清醒的,她说:“无论在想象中,故事多么感人,动人,最后必须落到文本上。”她的小说,不仅极为注重视角的选取和细节的运用,对叙述语言和人物对话也十分讲究。她一直在营造美感的作品,如今,她的文学步伐迈得更加强劲,只要坚持前行,一定能到达理想的境界。
陆蔚青在自由发言中指出曾晓文的作品对自然的描写非常附合加拿大的。在描述人的时候是平等的。她的人文意识冲破了节奏感,给予读者的饱满度信息量很大,她用严肃的态度写严肃的作品。从自愈到感悟,严密而精巧,达到了华丽的转身。她的人物有暗夜中的光芒,真情的力量特别重要,真情又从真实的生活出发,所以超越自己的过去,走向超现实主义的曾晓文一定会写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