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寻常的周三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孩子们刚交来的作业本上。我正批改着《我最喜欢的季节》这篇小练笔，突然被一篇只有三行字的作文怔住了——
“我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妈妈会带我吃火锅。可是妈妈走了。”
落款是小雅，一个总是安静坐在角落的女孩。
这分明是一篇未完成的作文。按照要求，至少需要写满一页。我几乎能想象她写下这几行字时的样子——铅笔在“走了”那里停顿太久，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教师的本能让我想立刻把她叫到办公室，温和地告诉她：“作文要写完整哦。”可就在拿起红笔的瞬间，我看到了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几乎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倔强又孤单。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有些情感本身就已经是完整的，不需要我们用成人的标准去修剪。
第二天语文课上，我临时调整了教学内容。
“孩子们，今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叫‘看见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我在黑板上写下小雅作文的第一句：“我最喜欢冬天。”然后问：“从这句话里，你看到了什么？”
“火锅冒着热气！”一个男孩抢着说。
“还有呢？”
“她的脸被热气熏得红红的。”一个细心的女孩补充。
我写下第二句：“因为冬天妈妈会带我吃火锅。”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她妈妈在给她夹菜。”
“她在笑。”
当我缓缓写下最后一句：“可是妈妈走了。”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那双双原本闪着兴奋光芒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
“现在，你们又看到了什么？”
许久，班长小声说：“老师，我看到了一个空座位……还有，那个小女孩在看着那个空座位。”
“我还看到了火锅还在冒热气，可是只有一个人了。”另一个孩子说。
小雅低着头，但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孩子们，”我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有时候，最打动人的不是写了多少字，而是字里行间藏着多少真实的情感。小雅用三行字，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需要勇气，也值得我们尊重。”
我没有要求她重写作文，而是在她的本子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道：“谢谢你愿意分享你的冬天。春天就要来了，老师愿意做你世界里的一缕阳光。”
改变是悄然发生的。
从那以后，班上的作文变得不一样了。孩子们开始写“爸爸的呼噜像拖拉机”，写“奶奶的白发像落满雪的松枝”，写“好朋友转学时我哭湿了半个枕头”。那些曾经被“好词好句”掩盖的真心话，像春天的种子，纷纷破土而出。
而小雅，虽然还是不太爱说话，但她的作文本渐渐写满了。在《我的老师》那篇作文里，她写道：“我的语文老师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她能看见我心里正在下雨，然后悄悄为我撑起一把伞。”
教育到底是什么呢？走过十五年教学生涯，我越来越觉得，教育不是把每个孩子修剪成同样的形状，而是看见他们原本的样子——看见三行诗里的整个冬天，看见沉默背后的千言万语，然后在那些看似不完美的角落里，种下理解的种子，等待它开出属于自己的花。
就像春天从不嫌弃任何一粒种子，它只是给予阳光、雨露，和足够的耐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