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55年盛夏的傍晚,付岩华随地矿局到来远镇的大山里勘探时,突逢天降暴雨,慌乱之中,一行人在山里迷了路。由于下雨,天黑的特别快,一行人冒着黑暗和大雨在山坳处的岩石下寻到一个石洞,便纷纷进去避雨。
石洞内部有乱石散落,却幽深空旷,散发着植物发酵的霉味和土壤潮湿的气息,付岩华坐在石洞一侧的地面上,两眼瞪着石洞黑漆漆的顶端,若有所思。
“不对。”
他大喊一声,忽然从地面上跳起来,同行的人皆抬起头,一脸怪异的看着他踉踉跄跄的往洞口跑。
无边的黑夜里,雨势如注,石洞仿佛张开的幽深大口。付岩华站在石洞口,举着电筒上下打量,借着电筒微弱的光芒,他分明看见石洞上方凿刻的“慈父王仁贵之墓”几个大字,落款是“民国八年六月初四”,凿痕虽然久经风雨,却尚能辨认。
“小付,出什么事呢?”
身后,队长走上前来,一脸慎重的问到。付岩华没有说话,只是将手电筒的光芒照在洞口岩石上方的文字上,脸色煞白,这里竟是一个巨大的墓洞。付岩华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在来远镇“一碗香”茶楼里听到的故事,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一
来远镇中心有家名叫“一碗香”的茶楼,始建于清末之际,是一栋三层青砖结构的建筑,四面开有门窗,混合在河边的码头上,显得十分不起眼,但它却见证了来远镇最为繁华的岁月。
来远镇地处水路要冲,曾是商贾云集的水驿重镇。每有商帮船队至此,便要上岸歇脚,沿街的茶馆驿站皆是宾客如云。后来,随着航运的衰落,来远镇的商业日渐没落,许多商家纷纷撤资,另寻出路。唯有为数不多的店铺保留下来,其间便包括“一碗香”。
这年初夏,付岩华刚到来远镇考察时,曾到过“一碗香”茶楼。那时,茶楼里的茶水很便宜,五分钱一个人,任意续杯。付岩华捡了一个靠窗的长凳坐下,跑堂的伙计便迅速为他送上一壶茶水。
“小哥,听说你们店里有人说书?”
“是的,这不,马上开始了。”
付岩华顺着店小二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到人群中间坐下,他穿着古朴,头发和眉毛花白,双目大约是失明了,行动全凭借一根拐棍摸索,但也轻车熟路。正在付岩华打量之际,只听耳畔一声响木,老人便抑扬顿挫的说起《杨家将》的故事,说到战事紧张处嘴里还能模仿车马声、厮杀声,可谓绘声绘色,茶楼里掌声雷动。
那一晚,付岩华在茶楼里坐到深夜,眼看座位上的客人所剩无几,付岩华起身准备离开时,说书人突然讲了一个评书里不常听到的故事,付岩华心下好奇,便坐下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话说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50余岁的风水先生路过来远镇,在青阳山的山坳子里遭到一伙强盗打劫,钱财被尽数劫去。风水先生饥寒交迫之际,得到老地主王仁贵的好心收留,他深感王仁贵的品行,又顾念自己孤身漂泊,便留在地主家里做了长工。
后来,风水先生发现老地主一直郁郁寡欢,询问之下得知王家祖上曾是来远镇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然而传到自己这一代已是凋敝,又偏逢一脉单传的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主,老地主眼看王家的家业难以为继,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人也日渐消瘦。
风水先生听后,犹豫良久说“某有一策,可保王家家业后继有人,老人家是否愿意一试?”。
“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欲大富,必先大贫。某的策略可保王家日后昌盛,但眼下的三年,将会潦倒之极。”
听了风水先生的话,老地主犹豫良久说:“若后人能振兴王家家业,也不怕穷个几年。”
“但是,我还有一个条件。”
风水先生顿了顿,接着说道“泄露天机,我料定难逃双目失明的报应,后半身就需要王家赡养了。”
老地主欣然应允,却听那风水先生继续说道:“二里之外的青阳山,龙、穴、砂、水俱佳,其山腰上风上水处藏风聚气,背靠高山,正是高椅,可为人也,面有流水,当可运财,
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王老爷可在山石之上开凿墓穴,百年之后,长眠于此,将墓洞封了,王家后人必有贵人出世。”
老地主将信将疑,开始找人在青阳山腰处风水先生指定的位置开凿墓穴。但是,怪事发生了,自墓洞开凿之日起,风水先生的视力竟越来越不济,时常撞翻东西,竟在一天早晨醒来失了明。
知道内幕的村民一片哗然,老地主内心倍感欣喜,自己百年之后,王家或许还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第二年夏天,老地主因病过世,家人谨遵老人遗嘱,将他的棺材安放在墓穴里,并答应赡养风水先生。从此,王家开始了预言中大富之前的大衰败。
首先是8月的稻瘟,王家100多亩水稻几乎颗粒无收。紧接着老妈子在灶房里做饭时,一不留神竟引起了火灾,土木结构的房屋一片连着一片,竟将王家的房产烧去大半,老妈子也连夜逃跑。同年冬天,老地主的儿子王志平在外赌博,被人合伙诓骗,竟然将王家的全部田产和主要房产输光殆尽。
至此,王家陷入了极度的贫困,长工被全部遣散。王志平携妻子王氏、儿子王仁杰和风水先生一同住在仅剩的几间磨坊内,以帮村民打磨粮食赚钱为生,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二人虽恪守老地主的遗言,赡养着瞎眼的风水先生,内里却颇有微词,甚至隐隐开始责怪老地主听信术士,否则他们大可不必受这样的罪。但奈何事已至此,也唯有指望风水先生,或许还有转动风水、出人头地的机会。
二
三年之期过了,王家竟真如风水先生所言,日子越过越顺畅。
民国十一年,江南头号国药店杏林堂因业务扩展,急需开辟新的供货渠道。来远镇自古盛产药材,又是三江交汇的水路要道,自然首当其冲,这成为王家再度崛起的契机。
王家早年是靠医药发家的,后来家产俞多,便逐渐转型成为地主,靠出租田地赚得盆满钵满。但王家世代仍然要求后人粗通医理,以铭记宗族基业来之不易,不忘根本。因此,王志平颇擅此道。
这日正午,王志平上街采购生活用品,正逢街上的仁和药铺张贴招贴,请人代收当地药材,而背后的真正买家正是杏林堂。
“代收药材么?我可以的。”王志平指着墙上的招贴,颇为欣喜的对药铺管事说道。
“你?落魄了的公子哥?”管事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破烂,口气颇为轻蔑。
“我虽然落魄了,但王家祖上世代学医,后人个个通医理,想必你也是有所耳闻的。”
管事听他这样一说,方才想起确有此事。眼里精光一闪,便拉着王志平上内室详谈,答应将他收购药材利润的三层与他做报酬。
王志平有了正当工作,整日在来远镇及周边村落落走动,将周边的药农、药材质量及价格摸得门清,加之极强的辨别能力,短短半年内已成为仁和药铺采购药材的一把手。王志平用赚来的银钱购置了一套两进的院子,请了新的佣人,带老婆孩子搬了进去,却唯独将瞎眼的风水先生留在了磨坊里。
“老先生,你看我这生意刚刚起步,也没赚钱,新买的房子实在是住不下,就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王志平一边装模作样的说着,一边对着妻儿挤眉弄眼,好生得意。
“咳咳,好。”
风水先生颤抖的应着,心下老泪纵横。却听王氏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可养不起吃白饭的人”,语气里满是压抑已久的不满。
风水先生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摸索着走进磨坊。
王志平的生意做的越发大了,他不甘心只赚取仁和药铺分得的利润,何况自己手里握着大把的资源,便决定带着儿子王仁杰单干。半年后,王记药材行开张,成为来远镇最早的专营药材供应商。
短短三年,王记药材行成为全国多家国药店的指定供应商,每天流动银钱十几万,进出货的船只络绎不绝,王志平名下的房产更是多达十三套,好一番烈火烹油的盛况。
然而,风水先生依旧独自住在磨坊里,王家的盛况他早有耳闻。有一天,他摸索着走到了王记药材行。
王志平正在柜台看账本,看到穿着邋遢的瞎眼先生,顿时觉得脸上无光,对着伙计大喊“还不快把他给我弄出去,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让进来。”
“王志平,你这个没良心的不怕遭报应吗?想当初我们说好,我为了你们看风水,你们赡养我后半生。如今到好,你发达了,把我一个瞎眼的老头子丢在磨坊里拉磨。”
王志平听了这话,更觉得火气噌噌的往上窜。
“你还好意思说,当初我们家大业大,请你看完风水就一败涂地,我还没找你算账了,你到自己找上门来。我告诉你,我王志平有今天,全都是我一点一点幸苦挣来的。”
“你……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你会遭报应的。”风水先生声嘶力竭的吼道。
王志平忽然笑了,用一种胜利者的傲慢姿态得意的说“我看磨坊你是不想住了吧?”
“你……你……”
风水先生只觉得急火攻心,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风水先生悔不当初,但奈何事已至此,自己也已双目失明,只能咬牙度日。
故事讲到一半,说书人突然停顿下来,拿起桌上的醒木一拍,嗓子里沉闷的发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付岩华抬头看了一眼说书人,脸上似有泪痕,但他也没太在意,说书人入戏太深是常有的。他站起身来,走出了“一碗香”茶楼。身后,唯有满街灯火寂静无言。
三
山里的夜,漫长的让人觉得可怕,暴雨冲刷着盛夏茂盛的树叶,一片哗然。
付岩华点着一根烟,和队长并肩站在洞口,凝视着茫茫黑夜,瞳孔里一片幽深黑暗。
“你相信风水鬼神么?”
“糊弄人的玩意,我自然不信。怎么?你信?”
“不知道。”
付岩华话音刚落,只觉得墓洞内有磷火似的幽蓝色光芒闪动,那蓝光越来越多,最后组成一幅张开大口的骷髅形状生生向二人扑来。
“不要!”
付岩华惊叫一声,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从青阳山回来已经三天了,但他一直重复做着这个梦,内心的疑惑也越来越盛。
难道那个说书人就是风水先生本人?但墓穴为何成了一座空墓?民国历史上盛极一时的王记药材行又究竟为何一夜衰败呢?
入夜,“一碗香”的茶楼内人声鼎沸,付岩华捡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又将说书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直到散场,他才站起身来对说书人佝偻瘦弱的身躯说道“老先生,请等一等。”
“年轻人,你可是有什么事?”
“我能不能问问那个墓洞的故事?”
说书人显然吃了一惊,然后缓慢的说“你问这个作甚?”
“我去了那里。”
说书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伤感的神色,转而有些欣慰的说“罢了,罢了,你想听我便说与你听。”
民国十四年初冬,磨坊的老马力竭而死,王平志夫妇二人商议之下,将“吃白饭”的瞎眼风水先生绑在碾子上拉磨,并派人看着,胆敢偷懒就马鞭伺候。
恰在此时,一位道号河阳子的道友行经此处,目睹风水先生饱受的非人待遇后,内心深感不平。夜里他偷偷潜入磨坊对风水先生说“风水可守,亦可破,或许我可以帮你。”
“寻常墓穴,只需在墓穴的的东南面掏一个口子散去真气,荣华富贵也就散了,但此处地脉汇聚,灵气充沛,需得迁坟,王志平又怎会答应?”风水先生神色黯淡的说道。
河阳子看了看磨坊外的天空,说道“我自有办法”,言毕便起身走出门去。
月亮似乎格外大,将弯弯曲曲的山路和草木照的清晰可见,河阳子站在墓穴前将钢钎探入墓门底部湿漉漉的石块与土壤中,石块下方的泥土掏空后,他伸手到怀间拿出一张字条,
另一只手则于胸前结三山决法诀,也不见如何动作,忽的纸条竟燃烧起来,上面赫然写着“王志平”三个字。
纸条的灰烬全部落进泥土时,河阳子仰头看了看朦胧的月晕,嘴角露出不着痕迹的笑意,“接下来的几天,该有一场风雨吧!”他想。
三日后的正午,王志平坐在药材行里间的茶桌边昏昏欲睡时,听见外堂上传来掌柜的叫骂“这是避雨的地儿吗?不买药材赶紧走!”
他起身走到外堂只见一个穿着寒酸的中年人站在店铺中间,衣角上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怎么回事?”
“老爷,这人非要在这避雨。”
王志平心下烦躁,大手一挥道“还不快弄出去!”,便抬脚往里间走。
“这位老爷,我看你印堂发青,双目无神,最近可有噩梦缠身、惊惧焦躁之症?”
王志平心下大惊,近来几日他频频梦见父亲的鬼魂穿着一件雪白色的长衫,浑身湿漉漉的追着他打,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却被此人一语中的。
“先生如何得知?”
“贫道河阳子,粗通道术,老爷若信得过,不妨将梦境告知贫道。”
王志平将河阳子请入里间,并如实相告,却听河阳子说“祖上阴宅可在青阳山中?贫道近日见此处紫气散去,怕是福祉已尽,亡魂难安,便会如此。”
“该当如何?”
王志平话音刚落,一个披着雨衣的伙计走进来说“启禀老爷,路过青阳山的村民说山上土质松动,大雨把太老爷的墓穴给冲塌了。”
王志平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到天灵盖,破口大骂道“什么狗屁风水,还不快去修”。
“不可,此处地脉汇聚,原是风水上佳之地,但现在福祉已尽,转而成为大凶之地,亡魂难安,于是骚扰家人。”河阳子抿了一口茶水,悠悠说道。
王志平平了平怒气,开口说道“如此还请先生指点。”
“迁坟。”
河阳子说的漫不经心,却见王志平满脸惊讶的神色看着他说“先生不知,此处是家父亲自选定的,迁坟一事容我再作考虑。”
河阳子也不多说,便起身告辞,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迁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月,王志平便亲自到河阳子的落脚处请教迁坟事宜,原因无他,有关父亲王仁贵的梦境每夜造访,起初仅他一人,渐渐连妻儿也难以幸免,全家人实在不堪其扰,王志平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求救。
迁坟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十,这天清晨来远镇一大半的人都早早聚集在墓穴边围观。由于墓门下方的土壤早被河阳子掏空,加之连日大雨,石块多有垮塌。王志平点着香烛祭拜之后便命人清理洞口,谁知清到一半,有人发出“啊”的一声惊讶,紧接着众人都停了手,纷纷向内望去。
幽暗的石洞中央,原本停放的黑色棺木被一层雪白的丝状物质包裹,远远看去犹如巨大的蝉蛹。
“王老爷,还是不要迁了吧。”
人群中有人提议道,但王志平并未理会,眼见无人敢动手开棺,他欠身走进墓洞扒开白色的丝状物质,打开棺木的瞬间有一层轻薄的雾气缓缓升起,紧接着看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过世六年有余的王仁贵,尸身竟然保存完好,身上穿着的绸制寿衣色泽鲜艳到仿佛刚下葬时的模样,俨然睡着了的活人一般啊!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尸身的皮肤和脂肪却瞬间干瘪、风化了,只留下一副可怖的骸骨。
王志平大惊失色,半晌才战战兢兢的俯下身去,将骸骨拾出放进铺了厚厚纸钱和黄布的小棺木中,那时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下一刻他和整个家族的命盘都将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动。
四
第二年开春,来远镇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方圆百里内的药材全部受灾,王记药材行瞬间陷入了无药材可供收购的局面,许多国药店纷纷寻求新的供应商,这无疑对王记药材行乃至整个来远镇医药行业都是一击重创。
为了维持药材行的经营,王志平听取了伙计的建议,将劣质人参经过特殊处理后用来冒充上好的老山参,后被查出,不但药材遭到多家药店联合封锁,合作关系也自此断绝。
一手经营起来的药材行日益衰微,让王志平心急如焚,正在这时,柳江下游的济生堂急需采购大宗药材,因时间紧急,多数药材供应商距离较远,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供应,而王记药材行是距离济生堂最近的一家大型药材供应商。
王志平欣喜不已,认为这是重振药材行的绝佳契机,于是他亲自挑选和检查药材备货,将药材行库存的头等药材几乎搬空,装了满满三大船。
为表示重视,王志平特意安排儿子王仁杰带了十几号手下亲赴300公里外的济生堂送货。
“你迟早要接手的,以后就由你代表爹出面了,别给爹丢脸。”
“爹放心。”
王志平拍了拍儿子王仁杰的肩膀,笑意融融。他和妻子王氏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早年也曾想过多纳几房妾室,无奈先是三年极度贫困的日子,后来则是为了事业奔波,从采购药材的伙计到今天的王记药材行忙的他早已无心顾忌此事,索性王仁杰自幼功课出色,后来又整日跟在他身边管理药材行,早将里面的门道摸得一清二楚。
“有子如此,也别无他求了。”他想。
那时正值初夏,但柳江已经进入汛期,水位猛涨,其下游处由于地势落差,更是浪急风大。王仁杰带着十几个身手老练的船工在水上行了一日,只见风平浪静,大家便多有松懈。
不料这日夜里,商船行经十八滩时,忽遇风浪,几大船药材全部覆没,只有为数不多的船工凭借常年在水上漂的经验从大浪里捞回一条命。
“老爷,少爷……少爷他被大浪卷走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志平一把抓住死里逃生回来报信的船工大声咆哮,面上青筋爆起,仿佛随时都要炸裂。
“我们在十八滩遭到恶浪,船全沉了,少爷也……”
王志平听完,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嗓子里有股甜腥直冲上来,下一秒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志平隐约听见门外砰砰的扣门声和人群的大声叫骂,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王氏坐在床边哭得满面泪痕。
“老爷,你终于醒了。”
“外面发生什么事呢?”
王氏一听这话,又是一通大哭,王志平心下一阵烦燥。
“别哭了,我还没死了。”
王氏见王志平面有怒色,连忙收敛哭腔,缓缓说道“这次事故死了13个船工,亲眷都在外面闹着要赔偿。”
说完又满面泪痕,声音颤颤巍巍的说“我们家仁杰也……又去问谁要赔偿呢?”
王志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抬手说“去叫账房来。”
自此,王家短时间内积累起来的家业已经败的七七八八。偏在此时,又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街上谣传王家是被诅咒了,又把青阳山墓穴那档事扒出来,添油加醋,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愿与王家有接触,宅子里的佣人、长工也偷偷卷了些家当走了个干净。
约莫过了半年,王氏因忧郁成疾离世,王志平更加一蹶不振,整日窝在酒馆里喝的烂醉如泥,喊着“天要亡我王家,天要亡我王家啊!”,没过几年便死在了酒管里。
由于没有后代,王志平名下剩余的几处房产也被充了公,用做书院、收容所等。正所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善恶到头终有报!
五
“后来呢?”
说书人停了下来,用手摸索着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水,付岩华看见他两鬓白的头发,就像看见他走过的那段漫长岁月。但是,他觉得故事还没有结束。
“你是想问我的眼睛为什么没有复明吧?”
付岩话点点头,付家祖上也曾出过风水道士,因此他知道看过上好风水的术士眼睛会瞎,但倘若风水破了,术士的眼睛也会复明。
“我瞎了以后,才发现眼睛再亮也不如心亮。看不看得见又有何义呢?”说书人缓缓说道。
曾几何时,双眼清明的他自以为阅人无数,又熟谙风水经学,却终究自食苦果。若非得河阳子相助,这一生他怕是要和那匹老马一样,在磨坊的碾子边日复一日的劳作,直到力竭而死。
为了答谢河阳子,风水先生在来远镇一座名为紫藤山的山脚下为他另寻得一块风水上佳之地,福泽三代。尽管河阳子拒不接受,但风水先生心意已决。
“其实我是在赎罪,此处的墓穴一旦封闭,再次开掘必将散尽家族百年来的福祚。若我从不曾为他们选过这片墓地,王家不会大富大贵,但又何至于衰败至此。”
风水先生说着老泪纵横,当年王仁贵饥寒之极收留他的一饭之恩浮现再他眼前,尽管他身不由己,却到底是害了王家。
“就当是给我一个赎罪和报答的机会吧,你对王志平施法一事恐怕也有所损费,以后切不可擅用。”
河阳子不便推脱,只好接受,风水先生的眼睛便没有再复明。但河阳子一心向道,并无后人,便把这块风水福地转送给自己的亲弟弟付德全,而付岩华正是福德全的亲孙子。
多年以前,付岩华一直不解付家祖上世代居住在距离来远镇百余公里外的天水镇,为何自己祖父会葬在来远镇,却不想如今竟在阴差阳错中解开了他心中二十余年之久的疑惑。
而风水先生,在之后的二十余年间一直留在来远镇,行过乞,拉过磨,也学着编过草鞋,最终凭着读过几年诗书和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见闻,做了“一碗香”茶楼的说书人,这一说就是很多年。
“老先生,世上真的有风水鬼神存在吗?”
说书人抬起他失明的眼睛,却仿佛洞察一切似的对付岩华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年轻人,你的未来啊,不可限量。”
一个月之后,正逢汉族的传统节日——中元节,付岩华特地从外地赶到来远镇祭祖,当他把香烛点燃行跪拜礼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土地猛烈的颤抖起来。
原来,那日来远镇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没有房屋损坏,也没有人畜受伤,但奇怪的是那场地震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说书人。同年冬天,付岩华接到了升迁地矿局副局长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