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的血将白袍染得鲜红,那时,我会否料到会是此番情景。
自记事以来,我便和师父生活在玄俣山庄,师父是山中的圣女,着一袭白袍,受万人敬仰,而我则在不断修炼,以继承圣女之位。
夏夜,我与师父坐在山庄最高的山上,俯仰之间。只觉世之奇伟,人之渺小。孤星坠落,天地无光。
“为何星会坠落。”
“因为冥冥已定。”
“它会去往何处?”
“阿玦。”师父看向我,眼中光芒若现,“花朵夏天绽放,秋日凋零,你无法知道为何;江河滚滚,流入东海,你无法知道为何;玄俣山庄里一石一木的发生,你也不知道为何。天地间,万物各有其主,都在按照原本的步伐前进,没有缘由,我们作为圣女,有些事无需多问,无需知道根本,只消顺从即可。”
此后不久,师父便随庄主一同溘然长逝。我换上了师父身前的白袍,成为了玄俣山庄的圣女,受万人敬仰,辅助未成立的小庄主玄渊继位。自此,玄俣山庄成为了所有江湖霸主眼中的肥肉,玄俣山庄也再无一日安宁。三年的负隅抵抗,最终抵不过千万刀光剑影。两人,一马,一车,我随庄主一同亡命天涯。
“又一颗星坠落了。”
“……”
“它们为何会坠落?”
“……”
“你为何不说话?你看我!”
我感到下颚一阵微痛,视野便被一副阴沉的脸孔充盈。
“庄主的表情……可不是个年轻人该有的啊。是阿玦使您不高兴吗?”
他松开手,望向星空。“这样的日子,何日才会终结?”
“……星星坠落的秘密,只有上天知道;我们走过的路,也都是命途使然。师父曾教导我:对于人生的枝节,无需疑问,只消顺从即可。阿玦以为,当我们走到尽头,总归是会知道答案的。”
“顺从吗?”
我看着庄主的侧脸,淡淡的星光将他的脸勾上轮廓,显得孤凄荒凉,我不知圣女真正的使命是什么,但我的使命,便是守护庄主,守护玄渊。
顺从吗?顺从?
“嗷呜……”
“是狼。”庄主拔出了他从未出鞘的剑。
“狼总是成群出没,望庄主多加小心。”我亦拔剑。
不愧为玄俣山庄的庄主,两匹狼轰然倒地,而我,在斩杀另外两匹时,被狼牙伤及左肩。
“你怎么样?”
“无妨,它会慢慢愈合的。”
“阿玦你看。”庄主抚摸我的脸,“倘若我未曾习武,你未曾修炼,想必我们早已成为恶狼腹中之食。狼要吃人,此乃天意,而我们所学的东西,却能让我们与天意抗争并存活下来,若是一味顺从,那人生还有什么滋味?”
抗争吗?
“上车,今日我来赶马。”
“庄主不可!”
“有何不可?玄俣山庄已不复存在,庄主也已不复存在,圣女也已不复存在,存在于世间的,不过是玄渊与阿玦罢了。”
我看着庄主起伏的背影,黑亮的长发随清风飘扬。若是这世上真的只剩玄渊与阿玦,那么就这样如浮萍一般漂泊一生,也无妨。然而玄渊啊,世人只记得玄俣山庄庄主与圣女在外逃亡,生死未卜。只记得江湖规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庄主要抗争,阿玦也会抗争,阿玦顺从的,从来不是天意,而只是玄渊一人啊。
“此花生得奇特,这是何花?”
“此花名为红莳,又被唤作双生花。每株红莳均有一雄一雌两朵花,两花生来便长在一起,同生共死。”
“双生花的命运,从一开始便纠缠在一起,相互依存,一方死去,另一方也无法生存。就像父亲与阿瑶师父,玄渊与阿玦一样。从一开始,我们便被联系在一起。”
“不,玄渊。你是庄主,我为圣女。阿玦注定是要守护你,纵使阿玦受到地府之苦,也要保全你,这是阿玦的宿命。”
“宿命?呵,什么双生花!”玄渊将白色的雌花捏碎,旋即红色雄花黑化,枯萎。“阿玦你记住,你是我的圣女,只要玄渊一日不死,你也不许死去。否则我会跟随你,直到阴间,你是我这辈子的圣女,你死也别想逃脱。”
双生花在玄渊掌中,黑色的残破花瓣互相交织,联结,它们到死都在一起。庄主与圣女是否真的存在联系,师父,你又到底因何而死?
远处马蹄声愈发迫近,玄俣山庄现在的主人云澜宗,发现了玄渊的踪迹,我们被数百骑敌人包围。
“准备好了吗?阿玦?”
“能与庄主一同战斗是所有圣女的心愿,阿玦愿为庄主扫清一切阻碍。”
光影交错,泠然铿锵,两人之力,终难敌数百之人。我知道将要坚持不住。
守护庄主,守护玄渊。嗯,失去性命,也要保全玄渊,我启动体内的灭咒,欲与残兵同归于尽。
人马俱灭,化为雪水。鲜血,也从我的心口喷涌而出。
“阿玦你不能死,我说过的,只要我不死,你也不许死去!”
“庄主,你以后……要好好的。”我微笑。
“呵,你让我以后如何好过?”玄渊拿起身边长剑,刺向心口。
“双生花同生共死,阿玦,我随你来了……你逃不掉的。”玄俣伏在我耳边,喃喃道。
我恍悟师父因何而死,老庄主病危,师父就……师父的心,从来都只在老庄主身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仿佛听到师父的声音从遥远之处传来:
“为所守护之人而死,此生足矣。”
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