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有话说——我是高中生物老师井底女蛙。
昨天晚值班。
初秋的风驱逐了暑气，有点凉，我走到教室后面，关上转了一天的吊扇。
忽然有些恍惚，做老师已经二十年了吗？
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张张年轻疲惫的脸，课桌上堆得高高的书本，有人不小心打个嗝或放个P，立刻引起笑声一片……
还是变了——图书角的图书丰富了，很多作者的名字是陌生的；学生的学习用品高级了，很多新鲜玩意都没见过；教学设施智能化了，粉笔即将成为文物；那个曾经年轻漂亮的生物老师，如今已华发初生、面目慈祥……
谁先打了个哈欠，引起了接二连三的连锁反应，看着他们夸张的样子，想笑。
不能，那样的话他们会蹭鼻子上脸，这哈欠就没完没了了。
假装若无其事地翻书，终于安静了，我的心却活泼起来——想说话。
01.
很巧，我的第一节课，在二十年前的教师节。
刚进教室，同学们刷地起立，大声喊：老师，节日快乐！
高二的学生，前面矮后面高，黑白胖瘦竞妖娆。
但是，他们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黑黝黝、亮晶晶，目光中充满喜悦和好奇。
哎呦，不错哦。
当时我正在恋爱，心里装满爱，看谁都可爱。就在那一瞬间，我对学生一见钟情。
脑海蓦地闪现逝去的青春——多愁善感、内心叛逆、渴望独立和自由、厌烦长者的唠叨……
这样的少年，却只能坐在教室里：排得满满的课表，写不完的作业，纷至沓来的考试，让人心慌的倒计时……
孩子们，银河系派我来拯救你们了！
暗暗发誓：我要像朋友一样对待学生，让他们在学习中得到快乐、多点欢笑。
每一节课之前我先听课、做题，思考学生可能存在的困惑，确定讲课重点；之后，花更多的时间查阅资料，准备和课本知识相关的生活常识、前沿科技、笑话故事，甚至诗词、流行歌曲。
也许我有当老师的天赋，也许功夫不负有心人，预期的效果一一呈现：课堂笑声不断；教学成绩优秀；体育、信息、生物并列成为学生最喜欢的课……
毕业后的老学生，来看我时都会说起当年的生物课：好玩、简单、开眼界。
“老师，你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备课？生物是小学科，背诵、默写、做题多省事？”一个学生问。
“因为爱你们呗。”
“你为什么爱我们？”另一个女生问。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微笑。
没错，我对学生最初的爱源于自恋。
02.
儿子一天天长大，母爱泛滥的我看学生总会想到他。
我开始偏心，特别偏爱像儿子那样长相清秀、性格乖巧的类型。
当然不会表现出来，我知道学生不喜欢这样的老师。
一次课间，和几个学生聊天，一个女生忽然说：“老师，我发现你偏心男生。”
我一惊，“怎么会？证据呢？”
“我昨天上课吃东西你说我是吃货，那天施雨涵吃零食，你却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没吃早饭；贺伟剪了个寸头你夸他帅，王小萌涂润唇膏你却说她臭美……”
“我不是爱开玩笑吗？”我抵赖。
“哼，眼神都能看得出来不一样。”她的话引来其他女生的附和。
好尴尬，没想到熊孩子这么敏感，我讪笑着搂过她岔开话题。
完全改掉偏心很难，只能更加小心。倒也没人再说什么，只是很多女生对我，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
我给自己找借口：心脏本来就偏左，五个手指有长短，这世上没有完全的公平。
直到有一天，二年级的儿子放学到家，一反常态地闷闷不乐，我忙问他怎么了？
孩子哭了，“某老师不喜欢我，今天上课提问，我几次举手她都不理，555……”
看到孩子流泪，哪个母亲不心疼？
我抱着他一边安慰一边想象着画面：小男孩拼命举着小手，希望引起老师的注意，他知道答案，迫切地想表现。可是，一次又一次，老师对他视而不见……
小小的心灵充满了失望、委屈，甚至愤怒吧？可他却不敢、也不能反抗，因为，那是老师，那是老师啊！
一夜难眠，不行，我得找老师谈谈。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孩子学校，本来想质问老师，进了办公室却忽然改了主意：冷静！孩子在她手里！
我低声下气地向老师问好，违心地夸她漂亮，说孩子非常喜欢她。看到老师笑得跟朵花似的，我才绕到正题：“儿子胆小又敏感，请老师多多关注，多多鼓励，上课多提他回答问题呀。”
“小家伙挺好的呀，每次回答问题都对，我现在都是把最难的留给他。”老师说。
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我笑得跟朵花似的。
跟儿子交流以后，他开心了，我陷入沉思。
九岁的孩子都在意老师的态度，我对十六七岁的孩子偏心，他们会怎么想？家长知道又会怎么想？
我决定从此走正道。
解决方法是：把每个学生当成自己孩子。
习惯了叫孩儿们、小的们、熊孩子；经常和他们拥抱嬉笑；有时被某些人气急了，我会唠叨、抱怨甚至开骂——就像对儿子一样。
他们就真的变成儿子了，下一节课，之前挨骂的会表现格外好，那个调皮鬼捧着长满疙瘩的脸来了，“老师，我老起痘痘是怎么回事呀？是不是哪种元素欠缺呀？”
我认真地看看他的脸，“哎呀，是欠缺不少东西呢！”
“什么？”
“缺心眼！欠揍！”
哈哈一笑，泯恩仇。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当老师十年后，这是我爱学生的原因。
03.
最近几年，不听话的孩子越来越多，跟他们谈心，我也常说这句：除了父母以外，老师可能是唯一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希望你好的人。
不相信的人追问：为什么？怎么可能？
因为自恋？因为母爱？
好像是，又不完全是，我又困惑了。
春天来时，想在小院种点菜，买几棵辣椒和茄子小苗回来，挖坑种下。
隔壁的大爷散步经过，站着看了一会，摇头笑问：“你这菜为什么不种整齐点？东一棵西一棵的难看。”
“反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齐不齐有影响吗？”
其实我想说：有地，任性，怎么啦？
“排成行整齐、好看呀。木匠希望别人夸他做的家具；裁缝希望别人喜欢他做的衣裳；种地的人也一样，这地就是他的脸面；你是老师，学生有出息，你脸上是不是也有光？”
大爷走远了，想想他说的话，我拿起了铁锹。
两行整齐、碧绿的小苗果然好看，浇水、施肥、遮阴……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要去菜园好几遍，小苗一天天长大，很壮。看着它们，我的心里充满得意和期待。
想到园丁这个词，接着是大爷的话，忽然间，那个让我困惑多年的问题有了新答案。
同学，我为什么爱你？
因为，我是一个老师，教育是我的责任，你们是我的作品、我的脸面！
听说，有关部门提议，为了庆祝教师节，今天晚上各城市要亮灯一小时。
“晚上看灯啊！”下课时有同事约。
“不用看，谁的心里没有灯？”不知谁说了一句妙语。
是啊，每个老师心里都有一盏灯，如果以责任和良心为燃料，一定能放射出爱的光芒。
这光，穿越黑暗，照亮未来，夺目而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