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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烈火焚心
“啪啪啪”连续几声清脆的耳光，落在兰花的脸上。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眼睛金星乱冒，头也有点眩晕欲倒，赶忙用手抓住门框，站稳了身子。
柴油灯扯着长长的烟，在灶间的墙壁上摇曳，微弱的亮光照在身上。
兰花感觉到，有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像小虫子在嘴唇上慢慢蠕动，痒痒的。
她知道，是流血了。如果在白天，可能看到鲜红的血液从鼻子里流出，再滴落在身上，地上，像电影画面一样，很有镜头感，
但现在是晚上，没人能看见那刺目的画面。甚至那滴落的血，也被夜色蒙上了黑色。
面对爸雨点一样的巴掌，兰花依然没有躲。倔强的把头侧着，眼睛用力的盯着面前的爸妈，射出恶毒的眼光。似乎要用眼里的利刃，穿透这两个人的身体，溅出血花来。又似乎要把眼前的人削成碎片。
这种在心里杀死他们的念头，从小到大，她产生过无数次。每次使用的方法，就是爸妈打自己的方法，在想象中，她自己更厉害，并且是最终的那个胜利者。
如果，上天现在真的赐予她生杀大权，那么第一个她要杀死的就是妈，其次是爸。
“你还不住嘴，惹你爸生气？”
兰花妈着急的说女儿，声音都有点发抖。伸手想要把女儿拉开。
她最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一看他爸发这么大火，就吓住了。
她的本意，是让孩子她爸好好教训一下女儿，即使打，也是拍几巴掌算了。可是他说不管，一句也不管。说管了，手里没轻重的打。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这闺女也是，人家的孩子一看大人生气，就会跑，一跑不就没事了吗？偏偏她，越大越气人，不但不跑，还给大人盯上了眼。这不是给大人加气吗？你这样犟，不是自找的打？
“快走！快走呀？”
兰花妈直着嗓子急忙拉兰花，想让她躲开爸爸的打。
“你给我滚开！少在这里假惺惺！”
兰花用力推开妈的手，嫌恶的扫了她一眼。心说，要不是你拼命的煽风点火，爸也不会打我。虽然打我的人是他，但我更恨的人是你！
“你这好人，我不领情，滚！！”
“哎呀！哎呀！”
“咋生你这不知死活的闺女，索性打死的好。”
兰花爸看着她不但不走，反而迎着自己站正了，一时气结，咬着牙狠狠地说。
他起初，并没有要打她的意思，只是她的话，句句挑战他的底线，已经让人忍无可忍了。
她妈劝她躲开，她倒是更厉害了。天啊，这个闺女，简直要把他气死。
好，你不是硬吗？我看你有多硬！我要打死你，一砖头就打死你了，还能让你在这里给我嘴硬？好好好，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兰花爸心下气的无奈，几巴掌下去，他的手已打的痛了。便弯下腰褪下一只鞋子，用鞋底劈头盖脸抽下去，不管是头脸或者身子。
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看你还硬？！！
在兰花来说，现在肉体已经麻木了，多年的挨打，已经让她有了经验。
她不明白妹妹与姐姐为什么每次挨打都怕的那样。难道不知道，打的时间长了，只是数量的增加而已，不能更疼了吗？还是她们还没有领略到这层境界呢？
现在，她希望自己可以在这场毒打中结束生命。那么明天就会有新闻说，一女孩被父母虐待直死，惊动了公安局，就可以把这两个人绳之以法了。那么，这么多年她们虐待孩子的事，便天下人都知道了。也可以证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是多么的荒谬了。
她可以开心的笑着，去找当年死去的大姐，告诉她，我给你报仇了！
而现在，妈还在耳边聒噪着。她对妈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像一团最肮脏的秽物在身边散发着腐味，让人想呕吐。
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知做错了什么，被妈妈数落着打骂。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疼的她惨叫。再后来，老妈又扯着嘴巴撕她的脸，她觉得指甲要把脸刺穿了，嘴巴也要裂开了，忍不住一张口，咬了妈妈掐在自己嘴里的大拇指。
妈妈大怒，“你还敢咬我？”捡起一根棍子，一只手拉着兰花的胳膊，一只手狠狠的抽，一直把棍子抽断才住手。
也就是在那一次，兰花知道，疼痛有一个极限，再打也不过是数量的增加而已，肉已经麻木了。
事后，她带着浑身肿起的红条条与指甲血印去上学。教数学的王老师看见了，问这是怎么回事？兰花抽抽噎噎的回答，是妈妈打的。
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发火了，说打孩子也不能这样打法！放学后，她去家里找妈妈谈了这件事。
等兰花回家后，又结实的挨了一顿。妈妈说，行啊？还会去老师那儿告状了。
兰花只能无力的辩解，我没有。
现在，老爸打自己，妈妈应该高兴的在一边鼓掌喝彩才对，反而来劝，岂不是可笑？
其实老爸是不愿打孩子们的，每次都是老妈不依不饶，一次次的数落谩骂，直到一顿打落到身上，老妈又来劝，看，不听话惹你爸生气了吧？
兰花心里常常觉得没有父母的孩子，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至少没有人敢打着爱的旗帜，理直气壮的打。至于别人的打骂，还是可以反抗的，而父母的打骂，在心里反抗已经是万恶不赦的逆子了。
老爸已经打的累了，气喘吁吁停手了。女儿这个倔样子，怕真的把她打死都没用。
“这都是看书看的，越看越走火入魔了。”
兰花爸颓败无力的说，他总不能真的把她打死。或许，她变成这个样子，真的是那些书作的祟。
平日里，他还觉得这个女儿与众不同， 粗糙的外表，还有那么内秀的心。在外面私下里还夸奖说，只是怨自己家贫，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心里有点点愧疚。现在看来，竟是全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把兰花床头的一个缝纫机头包装箱一把抱起，转身扔到院子中间。
随着“咣当”一声闷响，里面的书倒在地上。
老妈紧张的问:
“你想干什么呢”
“我一把火烧了它”
老妈急忙去拾地上散乱的书，被老爸一把推开:
“你给我走远点，小心我揍你！”
老妈吓得退到上屋门口站着，不知所措。他知道兰花爸的话是真的，现在他正火气大呢！
天空中，已经有星星在偷偷往下看了。
兰花爸拿起一本书，划亮火柴，小心的点着。又像烧柴一样，一本一本的加上去。
火慢慢大起来，院子里被照的通明。
隔壁的墙头，一个脑袋悄悄的探过来看。
是“倒鸡毛”的儿子，兰花称呼作“伯伯”的人。他没有把头伸的太外，只是在阴影里看着兰花爸在院子里烧东西，便又悄悄的缩了回去。无声无息，没人发现。
这个“伯伯”，平日里见兰花的招呼就是，“大学生？回来了？在哪里工作了？这回给你妈带钱不少吧？”
兰花总是嫌恶的瞪一眼，一声不吭走了。
他叫兰花“大学生”的原因，还是因为兰花喜欢看书。
今天，这些书却被兰花爸一把火烧了。
院子里火越来越旺，越来越明。兰花想冲上去把书从火堆里捡出来，可是身体却不听她的使唤，一动也不能动。
黄色的火焰在深秋的空气中摇曳，有纸香飘来，一阵微风吹过，纸灰打着旋冲上天空。像是人类在祭奠自己。
兰花感觉火焰燎绕在自己的皮肤上，心上，丝丝的疼痛比老爸的打疼痛百倍。
她似乎听见自己皮肤发出“滋滋”的声音，有油脂滴落在火上，感觉自己要在火焰上融化了。
她像被抽了脊骨的大象，软软的瘫倒在墙角，却更像一条濒死的蛇。
在兰花的世界里，这个家是她最痛恨的地方，最不愿意呆的地方。
只是她无处可去，世界那么大，每一片土地都有主人，不允许别人打扰。她没有办法，只能回到这里。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那些辛苦搜罗来的书，会给她一个有别与丑陋人间的安宁之所。
王禹稱的诗，“大家齐力斸巉岩，耳听田歌手莫闲。各愿种成千百索，豆萁禾蕙满青山。”
她也是农村长大的，但是却没有见过这种宁静祥和的景象。
这是千家诗的第一首，记得很牢。这本书，是在中州最大的新华书店买的。那是她陪朋友们一起逛街买衣服时，路过书店，便进去看看。
谁知随手翻翻，便喜欢上了这本书。
还有苏轼那首诗，“山苍苍，水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仅仅是文字，就在眼前勾勒出一幅画，让人心驰神往。
这首诗是一本小册子《宋诗一百首》里的内容。
那是去乡里赶会，姐姐忘了买一件东西，又回去买，让她在老新华书店边等着。
她闲看之下，便爱不释手，翻出口袋仅有的钱，买下了这本书。
还有那本发黄的，没有了封面的老版红楼梦。那可是在一个旧书摊上买的，只有半卷。但是里面的内容都是两三个人作了评注的。竖行排版，老的不知多少年了。
她觉得自己捡到了个宝贝。
那火中的每一本书，都有着不同的来历，记载着仅有的美好时光。
平常在家的日子，在老妈的谩骂与唠叨的罅隙，就是这些书，让自己觉得家里还有一个角落是温暖的。
但是现在，那仅有的一角美好之地，随着院子中的火光化为乌有。
也把她对这个家，最后的一丝留恋烧成灰烬，在深秋的夜里随风而去。
她的一切，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