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寝殿到花厅要路过一个紫藤架子。黑黢黢的藤蔓缠绕在乌木上头,似水蛇一般。闻安抬头瞧着,心里头不禁翻出一阵恶心,忙用帕子掩了掩嘴。旁边的语阑瞧见,也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却忙不迭惊呼一声:“主子,有蛇!”
闻安一惊,葱白的手指抓着听雪的手,紧紧箍了两次,方才抬头顺着语阑手指的方向。只见一条棕褐色的泥蛇吐着深黑色的信子盘绕在藤蔓上。因为颜色相近,闻安第一眼竟没有看出来。
听雪唤来小祥子,催促他赶紧把这上头的蛇弄走。小祥子眯着眼睛瞧了瞧上头吐着信子的这个活物,便踩着木条凳,徒手将它捉了下来。随即用踩过凳子的凳脚狠狠砸在了七寸之处。
动作干净利落,闻安瞧着已死的蛇终于叹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娘娘,这是乡间的泥蛇,没有毒,娘娘放心。就是蛇类污秽,还是要撒一些雄黄驱走它们。”
闻安点点头,低下身子近眼瞧了瞧:“这冬日里头怎会有蛇在外头,不怕被冻死吗?”
她重新伸手扶住听雪:“罢了,咱们先去见了舒妃,待会儿再回来处理这件事。小祥子,你将这条蛇先收起来。”
待闻安进了花厅,见眼便是一身天青色绣袍的舒妃。今日舒妃梳着一个日常发髻,垂月一般倚在脑后,并一串碧色玉髓做的垂珠,零零散散在发梢,随着转头轻轻晃出一片零碎的光。
舒妃肤色极白,唇瓣流朱,当年皇帝新得她时便连连夸赞她是“蔷薇皓雪,玉肌花貌”。这么多年过去,闻安见她还是那般样子,不曾老去,只是双眼之中沉浸了更多的岁月,看着便是万种风情流转不停。可见岁月待她极其宽厚。
闻安低下头向着她行了一礼:“舒妃姐姐安。”
舒妃忙用手将她搀起来,拉着她去软榻上坐着。闻安挥手让语阑备下茶水和点心,便坐着陪舒妃说话。
“听闻昨儿夜里,皇上是歇在妹妹的宫里头的?”
闻安笑着点点头:“更深夜长有幸皇上来陪着一次,便也不在那么孤单了。”她瞧舒妃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呷了一口茶便问:“姐姐今日来嫔妾这里,是有何事?”
舒妃也是个快人快语的,便拉着她的手直接说开了:“本宫想着太后的寿辰快到了,也想着为太后备下一些礼物。但是先皇后用度简朴,宫里头也早就形成了一切从简的处事。可如今太后寿辰,臣妾想着小辈之间的节庆儿什么的,从简倒是无所谓,可是若是太后的寿辰一切从简,倒是失了皇家的风范,也薄了太后的福茵,这是断断不能有的。”她唤身旁的宛冬,打开她手上捧着的一个檀木盒子,一排排莹灿的南珠透着雪亮的光。
“姐姐这里有一百零八颗上好的南珠,颗颗圆润饱满,刚好可以串成珠串,给太后的吉服添添色彩。”
闻安看着一盒子南珠,不解问舒妃:“姐姐何不亲自献给太后?一片孝心也应该表露表露,何必要嫔妾借花献佛?”
舒妃垂了嗓子摇摇头:“自去岁先皇后离世之后,本宫便与太后生了龃龉。若是亲自将这份贺礼献给太后,保不齐太后一收下便束之珍宝阁,上好的珠子见不到太阳,当是枉费了。”她挽起闻安的手:“本宫一心想着太后身体康健,福寿延绵,在寿辰之日一定想献上这份贺礼,表表本宫的心。太后知不知晓没关系,重要的是本宫能尽这份心,也就足够了。”
闻安瞧见舒妃说着便红了眼眶,声音也透着微微酸涩,知道她是真心想表这份孝心,答应道:“那嫔妾会令绣坊将这一百零八颗南珠加在吉服上,让姐姐的心意可以时时陪着太后。”
舒妃听闻感激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舒妃便带着宛冬走了。临别轻轻抚了抚闻安的手,将珠子留在了几上。
闻安送别舒妃,便带着听雪、语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舒妃娘娘也真是的,明明太后已经不待见她了,反倒还要硬加在小主主理的吉服上头,将这些珠子塞进来。万一太后知道了,连吉服也瞧不上了,可算怎么好?要我说小主,您就不应该接下这件事儿。太后不喜欢舒妃,那便再好不过,小主多多尽尽孝心,得了太后的欢心还怕没有皇上的眷顾吗?”
语阑快语,边走着边连珠炮一样将这一席话说的干干净净。
闻安听着皱了皱眉,也没有搭理她。
听雪瞧了瞧自家主子的眼色,忙拉了拉语阑的手肘,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院子里小祥子已经等着了,面前的木盆里头放着刚刚打死的那条蛇。
闻安见泥蛇全身泛着幽凉的黑光,心里一阵颤。当年便是有人将蛇丢在高贵妃的床上,害得贵妃受惊,卧床半月才渐渐缓了过来。皇上怜惜,下令合宫上下仔细搜检,将所有的蛇类都除尽,以防再出现这样的事儿。
最后将用蛇惊扰贵妃的燕贵人下放慎刑司活活打死,留了一身带血的裙袍放在宫门口三日,警告宫中不得再现蛇影。
闻安瞧见过害过高贵妃的那些,便正是躺在木盆里头的这种。燕贵人当年被查出之后口口声声喊着冤枉,皇帝厌恶,也未多审便直接赐了死。
想到这里,闻安身上一阵寒噤。如此看来,当年确实可能会有些未明不公,不过随着皇帝的态度一起被掩埋了。她看着盆里的那条,心中惴惴不安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