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樟树林里。
墨斗被黑手束缚在地上,满脸灰尘。而槐序则咬紧牙关,面色痛苦。
捕兽夹并未完全合死,而是留出缝隙,完美地卡住槐序的脖子。从捕兽夹内部,伸出铁丝捆住槐序。槐序浑身刺痛,动弹不得,只有苦苦支撑。
黑发女孩面带微笑,无动于衷。
泉上清则笑眯眯走到墨斗身边,单膝跪下,掏出纸巾抹去她脸上的灰尘:
“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么?”
“休想!”墨斗嘴硬。
“我们只是希望……”
“闭嘴!”墨斗高喊。
“百器冢想和你们……”
“我不听!”墨斗疯狂摇头。
“冷静点,这件事情非常重……”
“哇哇哇哇哇!”墨斗捂住耳朵,闭紧眼睛发出怪叫,强行打断泉上清。
泉上清翻了翻白眼:“那你就继续躺地上吧。”
接着他双手背后,踱步到槐序身旁:“如果你能说服你的搭档,现在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不是么?”
“别做梦了!三十年前你们杀害了那么多修补师,现在居然过来劝降我!”槐序啐了一口。
“啧。正是因为你们不知变通,才招来杀身之祸。人类真是一点都学不乖。”泉上清掏出手帕擦擦脸。
“他拒绝我们了。那业因现在可以把他吃了嘛!”黑发少女含着食指发问。
“别急,小可爱。这是我们重要的筹码,吃不得。”泉上清拍拍女孩头顶,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
银色长枪撕裂空气。泉上清立刻侧身躲开,腰间衣物还是被划出口子。
步摇,海柳与鹤天三人正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果然和计划一样,那位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泉上清淡然一笑。
“泉——上——清!”看见墨斗与槐序的惨状,怒吼在步摇嗓子里沸腾。
与肃杀气氛不同,黑发少女看见鹤天后,却笑着对他挥手。
“业因?为什么她会在这!”海柳捂住嘴巴。
“好啦好啦,既然人都到齐,那么小生就开门见山了。百器冢希望与你们达成合作。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谁知泉上清并没有还手,而是慢悠悠深鞠一躬。
这让众人颇为意外。
“你所谓的合作,到底是什么?”步摇将长枪对准泉上清。
“一起对抗真正的敌人啊。也就是当地人类传说中……云端上的恶鬼们。”
泉上清微举双手,谈笑自若。
“这两人该不会事先串好口供了?”海柳皱眉思索,瞥了眼身后一脸呆萌的随因。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可有什么证据?”步摇提高嗓门。
“那个自称取竹的人类女孩,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么?她就是云端来的孩子吧。”
“你怎么……”海柳大惊失色。
“有趣。”步摇冷笑,用长枪抵住随因的脖子,“那么,所谓的合作,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你该不会料到我们会来,打算用槐序他们与随因交换人质吧?”
“请别再为难泉上清了。本人在此声明,”随因突然开口,“我服从委托人的处罚,不会主动离开囚室一步。”
“你们俩一唱一和倒挺有默契。”海柳挖苦,“要不把泉上清也抓回去给你做个伴?免得你一天到晚弄单口相声。”
“百器冢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诚意。如果委托人不打算与我们合作,我们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守护所有付丧神的利益了。”
泉上清语气严肃,似乎在下最后通牒。
“诚意?”海柳双手叉腰,“好,你倒是给我们翻译翻译,什么是诚意?”
“就是这两条人命。”泉上清指指墨斗与槐序。委托人们顿时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请别激动嘛。你们想想,如果平常落在业因手中,这个人类早就变成一堆骨头了吧。”
虽然明面没有表态,大家还是内心承认:泉上清没说错。业因身为百器冢一员,素来吃人成性,这次居然没有动槐序一根汗毛,的确反常。
“还有那个车河紫。妄言也好,百索也好,我们都没有……”
“车河紫和我们说了!妄言违抗命令打算杀死她!”被按在地上的墨斗突然大叫。
所有人盯着泉上清看。
气氛再度尴尬起来。
“呃,好吧,至少百索和小生都没有加害她。”泉上清拽拽衣领,强颜欢笑,“委托人给我们的定义是‘杀人如麻的付丧神异端’。这么多年,我们也认了。但请诸位细想,是什么事情,能让我们抑制杀人的本性,想与你们和平交涉呢?”
“是啊,这太反常了。”随因也一本正经帮腔。
“你瞎凑什么热闹!”海柳反手就是一巴掌。
“言归正传。”泉上清十指相抵悬在胸前,“现在只要你们答应合作,我们立刻释放人质,不索分文,这期间也不会滥杀无辜。”
“哪怕我们口头承认,也不需任何担保?”步摇问。
“担保?担保就是你们的信誉!”泉上清展开双臂,“我们会向整个城市的付丧神们发布通告,说委托人与百器冢暂时休战,达成合作。如果你们单方面毁约,委托人可就名誉扫地了。”
海柳脸上腾起火焰。
“你们也知道……这里的付丧神们,很多立场都偏向百器冢。反而是你们,群众基础有多少呢?讨了人类这个白眼狼的欢心,却失了付丧神作为同胞的民心。”
“不要你废话!”海柳咆哮。
“那么,算是同意了么?”泉上清笑脸相迎。
海柳与鹤天看向步摇。
“先答应下来,救人要紧。”沉吟片刻,步摇握紧拳头下令。
“哈哈哈!爽快!”泉上清仰天大笑,作揖颔首,“就这样定了。希望我们今后能合作愉快,小生告辞!”
“你等等!”步摇高喊。
话音刚落,泉上清身体解构分离,化作无数钱币散落,坠地化为尘土。业因也卷起落叶,转瞬间无影无踪。地上只留下墨斗和槐序,满身擦伤,惊魂未定。
阳光灰暗,视线却重新明朗起来。
尽管刚刚只是站在原地,所有人还是喘着粗气,恍如隔世。
还是鹤天率先回过神来,一路小跑,扶起槐序。
“抱歉。让你们受苦了。”他喃喃。
“哈……我刚刚也算见证历史了吧?这波不亏。”他捂着肩膀笑笑,身上全是铁丝划下的血痕,“我们真要和百器冢合作?”
“先观察一阵。这次的确反常。”鹤天皱眉思索。
步摇与海柳则拉起墨斗。随因好像站累了,就盘腿坐在原地,一脸乖巧。
“对了!落尘!落尘去哪边了!”槐序慌忙高呼。
这时,从旁边的隐蔽处,落尘低着头,悄悄挪出来。
“你没事太好了!”槐序被鹤天扶着,一瘸一拐向落尘跑去,没想到她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接着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这?”所有人傻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们变成这样的……”女孩涕泪纵横,用手背抹着双眼,大哭。
“她可能被百器冢吓坏了。”海柳心痛不已。
“不是的!”落尘哽咽着打断,“都怪我,怪我听了泉上清的话!他告诉我,为什么付丧神会这么仇视人类,是因为委托人包庇人类中的败类,所以只要给委托人一个教训,那些败类就会失去保护伞……”
委托人们面面相觑。
“泉上清告诉我,很多事情仅仅用‘法律’无法解决!有些人可以违背道德伤害他人,却因为没有违背法律而不用受到惩罚,这是真的吗!”
大家沉默。
“我没有办法反驳他!我想告诉他人类里也有好人,可一想起我母亲与妹妹……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还是好恨那些人类!我真的恨透他们了!我巴不得他们现在全都去死!”
落尘嘶哑嗓子高喊。
“我就好像鬼迷心窍一样,迷迷糊糊跟着他来了这里,他让我先藏起来,接着我就看到槐序他们被……”
“傻孩子。”海柳突然走上前,把落尘温柔揽进怀中,悄声喃喃,“这很正常。每一个新诞生的付丧神,都会被百器冢蛊惑。有些人,最后沦为了百器冢的一员,有些人则选择悬崖勒马……”
“海柳所言极是。毕竟我们百器冢也要积极纳新,不然怎么发展壮大呢。像业因那个孩子,当年就是我亲手拉进来的!”随因突然自豪地接话。
“你自豪个屁啊!”海柳扭头怒骂。
争吵中,落尘在海柳怀中垂下双手。
“百器冢做的事情,真的是错误的吗?”落尘带着哭腔问。
海柳神情低落,欲言又止。
“还是让我来回答吧。”循声望去,是被丢在众人身后的随因。
“对于人类而言,百器冢杀食人类,所作所为当然错误;对于付丧神而言,我们都是同胞,除了极少数个体外,百器冢不会伤害你们分毫。甚至可以说……”随因喃喃,“我们在做的,就是付丧神的本职。百器冢是人类世界的清道夫,专门清理逍遥法外的恶徒,只是因为以恶制恶,我们也被当做恶人。对么?”
海柳没有回答。
“所以我还是很奇怪。百器冢,真的是你们的敌人么?为了人类这个外族,真的值得你们对同胞兵戎相见么?”
“这种问题,还轮不到你来问。煽动人类与付丧神的矛盾,你们没少干这种事。”寒光一闪,步摇的长枪已经架在随因脖颈前。
他只是摇头苦笑。
“其实泉上清说的没错。”无言许久,海柳轻抚落尘头发,神色黯淡,“我们委托人可能过于在乎人类,轻视了同胞,也因此付出过沉痛的代价。但我们一直都在寻找最佳出路!所以,该道歉的是我们,请你……原谅我们现在的不完美吧。”
落尘闻言,埋下头在海柳怀中抽泣,呼吸却逐渐稳定下来。
她举起手臂,轻轻抱住海柳的后背。
随因伸手拭泪。
而此刻,还有人也情绪低落。
“这还是三十年来第一次与百器冢如此对峙。要是真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步摇察觉到墨斗两眼无光,连忙解释道,“泉上清与业因实力都位于百器冢上游,何况还是同时出现。”
墨斗没有回答。
“话说回来,车……啊不,取竹没和你们在一块?”海柳问槐序。
“放心吧,她被维维安带走了。”槐序也跟着拍拍头,“对了!她究竟叫取竹还是车河紫?还有泉上清说她来自云端是什么情况?”
步摇看看海柳。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海柳撩起头发一笑,“我们此前也一直在收集云端存在的证据。百器冢没有说错。那个女孩真的来自云端。”
“你是说……那个姑娘不是取竹?她是云端上的恶鬼?”槐序露出老年人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我们推测,取竹应该是她的化名,真名才叫车河紫……她从大湖对岸过来,就和当年一样。这点我绝对不会弄错。”海柳难得一脸严肃。
而槐序与墨斗表现出听力障碍一样的神情。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所以我们才不想声张啊。”一提到车河紫的身世,海柳似乎心乱如麻,此刻摸出烟草准备点上。见鹤天正盯着自己,只好又灰溜溜收回去。
“好吧……那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不算百器冢那帮家伙,也就在场的我们,外加金主大人。”海柳扳手指数着,“应该没了吧。”
槐序却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其实孤儿院的百索与严月也得知了车河紫的真身。考虑到百索也是百器冢一员,这件事情很可能早在他们内部传开,甚至已经向外扩散。若果真如此,知情者可能远没有这么少。
“可百器冢为什么会消息这么灵通!”海柳气得只直抓头发,“感觉他们干什么都比我们先行一步!云端的事情也知道很多!”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愣,接着齐刷刷看向随因。
“呃……你们好呀。”随因尴尬地向众人挥手微笑。
十分钟后。随因满身是包倒在地上。
“就算拷问也没问出什么。这家伙之前不还是信誓旦旦,说自己得到神谕了么。”海柳掸掸手。现在人多势众,加上百器冢示弱在先,海柳根本不怕随因。
“云端们要毁灭这里,他们带着敌意,车河紫来自云端,这些还不够么?其他还没有得到证实,也不好告诉你们,不然又说我撒谎。”随因的伤口开始逐渐复原,此刻他委屈地缩成一团,碎碎念抗议。
“可就算真有云端上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的城市?”槐序显然还没有接受这种设定。
“他们是否真有敌意还是未知数。我会去和百器冢交涉,设法多问出些情报。马上我们回去开个会,你们也来。”
所有人聚在一起,如临大敌。
“但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如果真如百器冢所言,云端上的来客带有敌意,”步摇抬头,望向天空彼端的翻滚黑云,“那我们的城市,必将面对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