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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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年在北京,有段时间在一家日料店兼职,白天餐饮,夜里十点厨师下班后就只卖酒。来喝酒的都是常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日本人,西装革履地进来,一边松领带一边说晚上好。也有少数年轻客人,听对话应该是附近大学的留学生。
一脸疲惫,却又满脸笑容。
点得最多的是扎啤,Kinrin比Asaki受欢迎一点。
其次是威士忌,中年客人喝三得利,年轻客人喝Jim Beam。
说到Jim Beam,总会想到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里写的那句:他连续不停喝了五杯Jim Beam加冰块。
日料店的小老板也喜欢加冰。
下班后,他偶尔还会邀请我们喝一杯他最爱的余市20年。
他自己只加冰块,也不准我们兑任何饮料。
操着一口纯正的台湾腔,他说我zen的超喜欢喝酒的,很单纯的那种喜欢哦,所以兑了饮料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味啦。
那种感觉,很像一个男人在说,我就喜欢你素颜的样子,化妆后的你就不是真的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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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有两个客人,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本来就认识的,因为每次他们俩都像约好似的前后脚进店,聊天也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有段时间其中一个一直没来,有天我问另外一个最近怎么没有看到某某桑,他却说我不知道呀,也正好奇着呢。
我一阵诧异,问道,怎么会呢,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他笑了笑说,我们只是在这里一起喝酒而已啦,我都不知道他名字。
明明看起来那么熟悉,怎么原来只是互不相识的酒友啊。
再后来,那个人又出现了,他们还是像之前那样一边喝酒一边相谈甚欢。
想到喝完酒两个人就各走各道各回各家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儿失落,怪冷漠的。
有次他们走后,我问小老板,这样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啊,就算只是喝酒,也应该喝出感情了吧。
小老板说,喝酒就喝酒嘛,又不si非得多好的好盆友才能一起喝酒的啦。
说完又递来一杯只加了冰的余市,一张嘴又是一口重得可怕的台湾腔。
司喔,你也和我一起喝酒si不si,但si喏,你也没有觉得我si多好的盆友si不si。
我想了想,好像也对哦。
一起开心过,也不一定非得多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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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酒友,我当时也有一个固定酒友。
因为那时候我对酒还停留在“要么不喝,喝了就一定得醉”这种低段位,所以下班后都要去附近一个朋友家续摊。以至于只要是兼职的日子,就是“逢喝必大”的日子。
朋友也是个酒鬼,但她酒精过敏,全身起红疹那种。
所以她又是个很不幸的酒鬼。
看到她全身到处挠痒的样子,我问她不难受么。
她说不喝才难受。
然后继续挠,一边挠一边喝,没一刻停止过。
喝酒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但是都很嗨,我不停地写她不停地修图,看到谁杯子快空了酒自觉给倒上。
喝着喝着有点儿上头了,我越发群魔乱舞地在键盘上噼里啪啦。
她呢?
上头了就开始吐槽照片,说这个开了眼角说那个整了鼻子,说到最后就开始哭,哭穷哭工作哭自己。
我要是有钱我能拍这些鬼照片么。
你说我干嘛还要修这些东西?
你说我每天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来来来干杯,为了钱。
写着写着我睡着了,哭着哭着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她继续去上班,去拍鬼照片,去赚钱。
❹
之后没多久,我离开北京。
走之前去店里告别,小老板把那瓶还有1/3的余市给了我。
依旧操着那口台湾腔,他说司喔,zai回北京的时候,要记得来zao我喝酒喔。
我半开玩笑地说他,拜托老板你能不能像个日本人,别再一口台湾腔好吗。
他一脸严肃,你可以说我中文烂,但你不能说我的口音不好。
其实大家都有听说过,小老板之前有个女朋友是台湾人。
因为她,他才学了中文,才来到中国。
但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
有次他提起一个朋友,说。
就只是遇到啦,一起做了好多好多开心事,但si我跟你说喔,又不是一起开心过就要一直在一起si不si。
不知道为什么,很自然地想到了他那个女朋友。
❺
离开北京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喝酒,因为没了真正能喝到一起的酒友。
而那个最默契,又最不幸的酒友,也没有再联系。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从头至尾我们见面的时间,都是在喝酒,说过的那些话,也都只在醉后才会说。
很开心,但也只是当时开心而已。
人一旦清醒,就又回到日常里去了,继续拍不想拍的照片,做不想做的事,继续赚钱。
现在我一个人也能喝得很嗨了,再也不会“逢喝必大”。一起举杯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喝得很开心,却也真的只是喝得开心。
我又想起小老板张嘴就欠揍的台湾腔,
“又不是一起开心过就要一直在一起si不si。”
这几年日本威士忌被台湾人炒得厉害,价格翻了又翻。
一瓶余市20年已经涨到了5600RMB。
不知道再去。
小老板还会不会那么大方地倒上一杯只加冰的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回他一句。
si啦si啦,你说的都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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