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最得人心,同时还向众人示弱。我明显感到众人对我已经没有敌意。
“至于姐姐的父亲昌平君,生在秦国,长在秦国,妹妹做了秦王的妃子,自己做了秦国的相国,秦王信之重之,令其回楚国收拢人心,他却趁机起兵反秦,自立为楚王。”
我一番话说下来,羋灵已经对我怒目而视。
“这岂不是既违逆了秦国,又背弃了秦国吗?怎能不让人既憎之,又恐之,既厌之,又忌之呢?”
“你!”
“虽然如此,姐姐却仍然立于此处,而且还颇为自得,不仅冷言冷语,还要对我动手相向,丝毫不怕惹出祸端。”
众人都看向她,羋灵有些慌神。
“皆因姐姐的姑母是大王的妃子,表哥是秦国的二公子,姐姐自己,则是大王的侄女。”我在此处改口称“秦王”为“大王”,已无人觉得刺耳。
六国皆为秦所灭,比起他国的叛徒,“秦王的侄女”能够引起的直接的仇恨可要大得多。其他人终于明白,真正高枕无忧的,不是我这个“如履薄冰”之人,而是这位楚公主。
我对流枫说,不需要咸阳的情报网,并不是自负,而是在风家在秦国早有盟友,正是华阳太后留下的一脉势力。
这位出身楚国的王太后有着不少香艳的传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有着相当的宫斗手腕和政治谋略。
当初秦孝文王继位,她以媵妾之身无子而封后,一直独宠,后来更是将远在邯郸的质子收为养子,立刻就立为太子。
后来她以秦王政血统存疑为由,与宗室密谋更换储君,也就是秦王政的异母弟,长安君成蟜。虽然事败,长安君叛于赵,但华阳太后却仍然屹立不倒,还抚养了秦王政的长公子扶苏。
我都有些同情扶苏的生母郑氏,这位秦王的结发夫人都未来得及见刚出生的儿子一面。直到十年之后华阳太后薨逝,才能把扶苏接回宫中。
然而错过的十年,也将为她、扶苏和秦王政之间,树起一道隔膜吧。
现在宫里共有十八位公子和十位公主,出挑些的也就是长公子扶苏,为郑夫人所出。二公子将闾,也就是羋灵的表哥,为羋夫人所出。五公子禹,为陈夫人所出。七公子高,为许夫人所出。此外宫中还有一位孙夫人,一位晞夫人,皆有所出,但不得宠。
这几位夫人的性情,我也略有耳闻:
郑夫人和孙夫人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出身也较好,对宫人很是亲厚。
羋夫人身份贵重,才情横溢。但昌平君之事后,已经逝世,其子将闾暂住晞夫人宫中。
晞夫人温厚沉默,体弱多病,常年不见客。
陈夫人是郑夫人的表妹,与郑夫人先后入宫,秦王赐名姣月。风流妩媚,性颇聪慧。
许氏夫人,小字昭雁,兼有郑夫人之贤与陈夫人之巧,虽然入宫稍晚,但颇受秦王宠爱。
只是——
我皱起眉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就是个常年洒扫的宫女稍微打听下也能说的八九不离十。
显然华阳一派根本没有认真对待风氏这个盟友,虽然接受了示好,但只给出这一点微末的信息。
也或者,是在等我自己证明,风氏有足够的诚意和价值。
我打量了多日,心里渐渐有了计较,我与元蘅、阿姻对好计策,就安心等待。
一个月的训诂期将至,郑夫人和许夫人皆派人来请。
“这两位夫人怎么好巧不巧同时派人来,先去哪边都得罪人啊。”栾瑾道。
“当然是故意的。”我跟她细讲,“我若现在去了郑妃宫里,许妃的使者就会立刻回禀,先去许妃宫里也是一样。换句话说,我只要选了先后,另一个去不去都是一样。”
“那姐姐要去哪一边?”
我摇摇头:“都不去,”
“什么!”栾瑾差点跳了起来。
“——是不可能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同时得罪两位夫人。”
“那就先去郑妃那里吧。”我把另一封帖子收好。
“元姐姐,阿姻,那我先去了。”我向她们一揖。
阿姻道:“姐姐放心。”
元蘅道:“妹妹放心,一切安好。”
我跟随宫人来到蒹葭宫,郑夫人正在做女红,我莫名觉得那是给扶苏公子做的。
阳光透过窗上的细纱倾洒下来,她的神情安懿祥和,不像六宫之首,更像一位慈母。
“夫人,风齐姑娘到了。”
因为我还未分配宫院,所以被笼统地称为“姑娘。”
“奴婢拜见夫人,夫人千秋。”
我俯身叩拜已毕,郑夫人柔声道:“请起,赐坐。”
宫人搬来坐垫,我谢过便入座了。
先是问过临淄的风土人情,再问过一路到咸阳是否安稳,在宫中居住是否习惯,终于讲到分配一事。
“本宫听闻,风齐姑娘对秦宫人事颇为了解?”
自然是说我怼羋灵的那番话了。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确实略有耳闻。奴婢兄长担心奴婢在宫中招惹是非,有所查访。只为自保,并无他意。”
郑夫人若有所思,我接着道:“前日是奴婢多嘴了,若是娘娘有所困扰……”
“本宫随口一问,不必挂心。”
“是。”
郑妃又道:“本宫还听闻,风齐姑娘通晓七国文字,想必也了解七国人情?”
“娘娘抬举了,奴婢足不出户,如何了解七国人情?”
郑妃颔首:“这话不假,可也正是本宫的忧虑啊。”
我试探着道:“不知奴婢,是否能为娘娘解忧?”
“大王令我与许夫人共同协理六宫,又主管六国遗后的宫室分配,可本宫并不了解六国之人,又如何分配妥帖?”
我不答话,等她下一句。
“若是你来分——”
“奴婢不敢。”
她含笑:“就当是本宫考你。”
“既然如此,请恕奴婢僭越。”我微微行礼。
“但说不妨。”
我娓娓道来:“韩国亡国最久,其次是赵,都是在原来的国土上,又居住了将近十年,才被接进咸阳,而宫中又只选未笄少女,这些女子,亡国之时才三五岁,对秦国应当较为忠诚。
但韩国术治,女子则更贞淑清婉,以补阴谋之不足。可留在孙夫人、晞夫人宫中。
赵人血性,女子则更轻冶柔媚,以补阳刚之不足。适合陈夫人宫里。
郑妃细细咀嚼这两句话,不觉赞道:“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闻。”
“其次是魏、楚、燕。孝公之后,秦国四任相国皆出于魏,但都不得善终。秦魏一直有联姻,但都未结善果。魏人反骨,魏女美艳,为长久计,不宜与诸公子共处。
“楚人之事,奴婢不便置喙。”她知我说的是谁,便默契地略过了。
“燕国地处僻远,极北苦寒之地,燕赵多悲歌是也。其人慷慨,其女雍容,又因为与中原隔离,周礼保存得较好。窃以为,可以为诸公子充宫室。”
“那,齐国呢?”她笑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