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暗黄色的灯光打在我脸上，热度和亮度都恰到好处地提醒我这里是警察局的审讯室。我杀了四个人，在两天之内。

第一个死的是我的妻子。

一个月前因为一份文件的遗失我的老板丢掉了几千万的大单子，于是我和我的垃圾杂物一起被从公司大门踢了出来，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我相依为命的妻子裸着身体在床上和一个陌生男人翻来覆去，他们动作了很久才停下来，过一会又开始，喘息声穿过卧室的门板延伸到我的耳朵里，附着在我的耳膜上一遍一遍震动，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翘着腿喝完了桌上凉掉的茶水。半年来我也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我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奈和不甘心，它们像是恶魔把钉子一下一下地敲进我的心脏里。

而恐惧之后我什么也没有做，事实上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我是个在那方面有障碍的人，我就那么坐在那里想着明天该去哪里找工作，然后等着喘息声平静下来，反正已经习惯到就算那个男人在我身后穿衣服然后走出去也无所谓的程度了。

“给我做点饭吧，我饿了。”我对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妻子说。

“冰箱里有酒有菜。自己吃吧。”妻子的语气里夹杂着长年累积下来的浓厚怨气和不屑。

我把冰箱里的啤酒全都拿出来，菜也懒得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偶尔吃一口凉得我牙疼的菜，一直到后半夜酒才全部喝完，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没了方向感，连走路都开始颤颤巍巍的，脑子和心脏完全被酒精包裹住，我好像又听到了卧室里传过来的娇喘声，它隔着门板一阵一阵地传到我面前来。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杀死我妻子的了，我只记得那个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厨房里前阵子刚买的菜刀对着面前的空气砍了起来，那些声音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哈哈大笑，然后满屋子乱跑，我一直追到卧室里然后一刀一刀剁下去，鲜红的血液溅到我眉毛上，瞳孔里，还有那把菜刀上。我突然醒了过来，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是一根细绳在大脑神经上来回滑动，而另外还夹带着的，是一种活跃的欣喜。

我把妻子的尸体扔在阳台上，血迹也没有擦掉，我知道这些痕迹和尸体即将散发出来的臭味会引起注意，但是我丝毫没有逃跑的欲望，我把家里的钥匙扔在房间里然后走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下一个死在我手里的，是我的老板。

就在我杀掉妻子的那个晚上，我从一个酒吧里被轰出来，全身都是淤青和血迹，刚喝进去的酒水也从肚子里从新被吐出来。我刚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我的老板搂着一个二十来岁样子的美女进了酒吧，经过我面前的时候还大方地扔给了我几张红票子。

于是我从后门又进了酒吧，一直跟在他后面，他不时地转过头看我，怜悯和厌恶还有洋洋自得统统在他的眼神里杂糅成一团垃圾扔在我的瞳孔里。我低着头不说话，一直到把手里的钱都用完的时候我又醉了，我记得我当时瘫坐在地上抱着他粗得有点吓人的大腿恳求他再次聘用我，那个时候我好像完全忘记了我是个杀人犯，我只知道我还是得活下去，所以不能没有工作。我就那么一直求，我的老板看着我，肥胖的身子没有因为我用力摇晃而动一丝一毫，最后他冷漠地把我踢开恶语相向：“知不知道我因为你的疏忽损失了多少钱？那些钱足够我玩一辈子的女人！我没杀了你就不错了！”

听到“杀”这个字我立马就惊醒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杀了我的妻子，她还尸骨未寒，甚至血迹还在客厅里，说不定没有流干净的血还在她的动脉里继续喷出来。于是我被雷劈了一样站起来想跑出去，可是我的老板抓住我的衣领，他一身肥膘但是没想到力气确实和体重成正比，我一时挣脱不开，脑子里酒劲就又上来了，抓起一个空瓶子回头对着他的脑袋猛地砸了下去，然后我被他抓着一起倒了下去，想站起来又着实挣脱不开他的手，我捏了捏手里的碎瓶子，想也没想就朝他的手上扎了下去，他还是不松手，我看了看他肥得快缩进去的脖子，回手又是一划。

于是他就死了。

而下一个，是个很可爱的小男生。杀掉老板之后我还不自知，只听见了酒吧里恐慌的尖叫声和高跟鞋踩在地上嗒嗒嗒的声音还有响到震耳膜的摇滚音乐，再然后就是不知道从哪个出口爬了出来。因为已经是凌晨了，外面的温度有点低，我出来的时候抖了抖身子，酒劲也散了大半，尿意顿生，于是站在街角小便。

“叔叔，你是谁啊？”刚听到声音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收了收皮带发现站在我裤脚边的孩子。

“叔叔，C路怎么走啊？”我还没回答上一个问题他就又扔出来一个。

“叔叔不知道，叔叔还有事，先走了。”我感觉确实有些冷，想找个地方暖和一下顺便回想一下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一直走，走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公园，我坐在公园门口的长椅上，长椅旁边有棵树，可以遮着一些风，我就坐在那里等太阳出来。

“叔叔，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没想到他一直跟着我到这里，但是我困得要死，不想和他多说话，就闭着眼睛不理他，可是他偏偏自言自语了起来。

“叔叔，我妈妈一直逼我学钢琴，说以后可以成名做大音乐家，可是我喜欢画画，我想画画，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叔叔，我妈妈说要我好好学习，将来当上大官多挣钱，可是我只喜欢画画，我只想画画，你说我要不要听妈妈的呀？”

“叔叔……”

“好了，好了，听着孩子，你现在回头一直朝前面走就能找到答案了，你想知道的，想了解的，都会在那里等着你的。”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他话多得让我没办法好好想事情。

“哦！”他转身走的时候我也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十几分钟过后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嘈杂的议论声响起来。

“唉，真可惜，捞上来也没用啊，都已经断气了。”我走到湖边的时候才发现溺水的是刚才那个小男生，我回头看了看，湖和那个长椅之间，正好是直线。

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爬上来了，空气也稍微暖和了些，我裹了裹衣服从救护车旁边走开了。

最后一个死的，是个高中生。我从公园里出来之后就又走向了饭馆，尽管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够几瓶啤酒的钱。

刚走进饭馆就看到他猛地灌酒，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想和他谈谈，因为他似乎和我差不多都喜欢喝酒。我要了一箱啤酒，和他从早喝到晚，连什么时候从饭馆走到高楼天台上的也不知道，等我们两个都清醒一些，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们两个一起在天台上吐，因为没吃多少菜，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液体。

我们聊天一直聊到十点多，他说他是个高中生，被捆在学业里没办法出来，有喜欢的女生也不能追，喜欢的事情也不能做。每天下课上课，晚上和周末也只有堆在面前的习题册。而那个时候我也疯了，我告诉他这些都不是他该忍受的，年轻就要有年轻的样子，既然有着我们都没有的热血，就要撒出来，不然那些滚烫的梦想都会变成冰箱里的冰块的，而既然逃不出来，是我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依稀记得自己说出这番话时候的趾高气昂和君临天下。我指着十几层楼下面蚂蚁一样的人群和车流，像是小说里被击败到堕落的颓废主角。

然后我就觉得眼前一花，再摸摸身边的时候已经空了。

就这样，这个正在花季的高中生就这么死掉了。

“啪。”灰暗的灯光消失，黑暗蔓延到我身上的每一处缝隙里，我感觉到毛孔和发梢都沾上了死亡的气息。我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一颗子弹。而我心里灼灼燃烧的，是从未有过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