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的夜不成寐,食不甘味,终于让我忍无可忍了,我捂着腮帮子,咬牙切齿地向家人宣布,我决定去拔掉这颗害人之牙,永绝此患。
母亲担忧地望着我:“要拔,也得等炎症消了才行呀。唉,真是的,怎么都有这毛病啊!”
前几天说我这颗牙必须拔掉,不然会把前面的牙都顶坏了的弟弟听了我的决定,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的拔牙经历:你们不知道呀,我那天去拔这颗牙可真是费了劲了,用了整整四个小时。当时医生用锤子一敲,整个牙就都碎到肉里了,那家伙,真不容易呀!光血也不知道抽了我多少,让我感觉好长时间腮帮子都是陷进去的,小脸儿煞白煞白的。
弟弟的象声词用得活灵活现,医生用机器抽血的滋滋声,刀子刮牙齿上肉肉的刷刷声,捶子敲牙的当当声……
弟弟丰富的表情,夸张的动作,那锤子、改锥、镊子、刀子齐上阵的情景把我昨夜被疼痛逼出来的勇气吓得一下子缩了回去。
我又回到了拔还是不拔的抉择当中,看来,逼上梁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说起来,这颗牙齿驻扎在我的嘴里也长达十五年之久了。十五年呀,抗战也不过八年,噢,错了,改十四年了。而我与牙齿的抗战居然持续了这么久。牙齿越住越自在,开始变本加厉了,从最初的几年骚扰一次渐渐地发展到几个月一次,那种骚扰让你哭笑不得,恨得牙痒痒。上下颌无法亲密接触,食物得不到牙齿的精嚼细磨,营养严重缺失,睡觉辗转反侧,导致面黄肌瘦,全身无力,连说起话来都是含含糊糊,让人怀疑你嘴里总含着一颗糖。我从最开始的“出智齿是因为年轻”的喜悦跌落到了“老天爷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平啊”的哀叹之中。
今年更过分,大年初一一大早,这颗可恶的牙齿就不给我好脸色看。回到娘家,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又说又笑,羊腿、螃蟹、饺子、鱿鱼……一大桌子的食物眼看着就要光光了,我却哼哼着只能看不能动,所谓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我这儿成了升级版,不动口也不动手。母亲看我可怜,给我端来了一碗玉米面糊糊,老天,大年初一喝糊糊,这是不是预示着我在新的一年里都得喝糊糊啊,真是无语了。
医院不上班,只好吃着止痛片,喝着糊糊,一直维持了差不多十天。
为了改变今后我时不时就得喝糊糊的命运,不管弟弟的危言再怎么耸听,我以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的大无畏精神,决定让这颗代表聪明与年轻、痛苦与沉默的牙齿永远远离我的口腔。
先按弟弟的提示照了像,唉,照像也难受,好恶心。而照像的结果更不容乐观,位置后、横、深,牙齿长且大。旁边的小护士告诉我这颗牙拔起来有一定难度,要先把包着牙的肉切开,再把骨头打开,再一块一块的往出取,听得我毛骨悚然,苦着脸向大夫询问能不能不拔,时间久了它会不会自己走开?大夫大摇其头,不可能,不拔的后果很严重,牙龈发炎,无法进食,导致你营养不良,而且前面的牙齿会被它顶撞得逐渐坏掉、脱落。和弟弟的说法如出一辙。
约好拔牙的日期,无精打采地回到家,想着拔牙的种种恶果:会不会腮帮子一下子陷进去看上去好象老了十岁呢?会不会牙齿拔不干净导致发炎再进行第二次手术呢?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
“老公,你说会不会因为拔牙导致全身感染而影响到性命呢?”
“不会。”钻在厨房的老公头也不抬地来了一句。
“那个什么军阀不是因为拔牙死了吗?”
“吴佩孚,那是日本人害死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拔个牙至于想这么多吗?”
对于我这颗异想天开,爱胡猜乱想的脑袋瓜子,老公历来都是没有办法的。
也是,拔个牙我就这么前思后想,甚至牵扯到军阀,要搁在战争时期我肯定是个叛徒。多亏我生在新时代,长在红旗下,不然当了汉奸多丢我爷爷的脸啊。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由得了我吗?
我终于硬着头皮躺在了牙医的椅子上,医生倒很客气:别紧张哦,你放心,时间可能会长一点,可是我保证不会让你疼的。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我可没有勇气象弟弟那样睁着两只大眼看那些锤锤、钳子在眼前飞舞。烧焦了的气味不时钻进我的鼻孔,锤子击打的声音也声声入耳,牙齿用力地与钳子抗衡着,我麻木的半边脸无法控制几分钟一次的涮口水,不过拔牙前的恐惧倒是消失了不少,望着玻璃窗外苦着脸皱着眉望着我的老公,我想我现在肯定象极了半边脸瘫痪的病人,口水滴滴答答地从嘴角滴落,时间也在这滴答声中走过。两个小时后,我咬着纱布站在医生面前认真地听她讲拔牙后的注意事项。比弟弟用的时间少了一半,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哦。
回到家,弟弟又开始了他绘声绘色的拔牙后经历。
“姐,拔完牙后半个舌头会麻木无知觉,两三天是最疼的了,根本不能吃东西,特别是米饭之类的,要是有米粒掉到伤口上,疼得你都会跳起来。最好是别吃东西,光喝点奶或者是糊糊就行。不过,这也是减肥的最佳时期,忍上十几天,你就是个骨感美人了。对了,姐,记着输液哦,最少也得三天,最好五天。”
弟弟向来是关心与幽默并存的,一番话,是叮嘱也是他的切身体会。
不过我的心在这叮嘱中又高高地提了起来。
我算明白什么是切齿之痛了,想大声痛哭、想旁若无人地哼哼,寢食难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弟弟说这是遗传,我于是又开始为我们的孩子担忧了。
但愿我和弟弟都不要把这不良的因子遗传给我们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