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5岁的时候走进学校的,之所以这么小,是因为和我一同玩耍的堂姐要开学了。她七岁,上二年级,受她的影响,我也吵吵嚷嚷地要上学。于是,父亲就领着我报了名。我穿着母亲新做的红布鞋,背着一个黄军用书包和一个绘有“草船借箭”的绿色铅笔盒。
我们的村小学叫宁县早胜吴田沟小学,两间在当时看来还比较气派的青砖灰瓦房,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一间是教室,只有一、二、三年级,上四、五年级就得到大队小学,离我们五六里路。桌凳是那种老式的厚厚的长木板做成的,很结实,没有桌兜,我学高年级的同学用线绕在桌框上,就成了简易桌兜,书包放着放着就掉了下去。
山村的冬日无比寒冷,凛冽的北风刮过来,脸上像针扎一般难受。一到冬天,我们就从大教室里搬到老师的办公室,教室里有一个缺了一条腿的火炉,古老的像一件古董,里面扔着同学们捡来的柴禾,间或也有一两个煤块,是老师从家里带来的。老师是我的远方叔伯,排行老三,因为都是本家,按例我们应该叫他三爸的,他人很好,很和气。但因为长年有病,讲课时总伴着咳嗽声。他也是个很命苦的人,后来熬了好多年,刚刚转正,一月拿两千多元,但还没半年就去世了,孩子们生活景况也很不好。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们上课是很有随机性的,有时是早上上,下午就放了。因为老师要干农活,有时星期天却坚持上课。值得一提的是,开学不到一周,我就被老师任命为班长。主要职责就是发作业,打扫卫生,间或在老师不在时管管学生。现在想想,当时发作业本,打扫卫生,这些体力活都是堂姐帮我做的,我只是落了个头衔而已。这也是我人生历程上唯一一次当领导的经历,可惜最后以我的转学而告终,甚是遗憾。
二
我是由小姨领着走进我的第二个小学——宁县中村大户曹家小学。小姨当时上五年级,小舅上四年级。这个学校比起我们的村学,那是相当地气派了。校园分前后院,呈“田”字型。前院是一二三年级,后院右边是四五年级,左边是老师办公室。记得四五年级教室台阶很高,当时感觉很羡慕,老是想什么时候能住上高层教室,可惜到我上四年级时学校却搬进了新楼房。
记得我在这所学校的第一个同桌叫秋。她的父亲是队长,她耳濡目染学会了弱肉强食。她力气很大,我的胳膊老是被她打疼,前一天拿的铅笔、橡皮、作业本第二天全部跑到她的书包里。我回家气得大哭,舅舅去找她说过两三次,还照旧。最后一次,舅舅给了她一个耳光,从那以后她再没欺负过我。也就在那时,我才知道,人,有时需要强势一点,这样才不会被人欺凌。理是这个理,可惜这么多年我却没有学会。
学校院子当中长着一棵丁香树,叶片苍绿,树皮斑驳,虬曲的树干上,长着一个树瘤,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一到秋天,紫色的花便挂满了枝头,校园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蝴蝶、蜜蜂整天围绕在枝头,很有意境。
在三年级时,我认识了我人生道路上真正意义的第一个朋友,她叫雷西宁,是从邻村雷家小学转过来的。初次听她的名字,以为是男同学,见面后才发现,她扎着两个羊角小辨,圆圆的脸蛋。我们两个很投缘,座位也被排在一起,上课下课总是有好多说不完的话。我喜欢把她名字叫成“犀牛”,她听了也不恼,笑嘻嘻的,露出两个小酒窝,甚是可爱。
她对我那个绿色铅笔盒很感兴趣,拿张纸铺在上面,用铅笔一涂,“草船借箭”的图案就印在了上面。刚买的作业本,第一张写作业,后面全部印满了图案,被老师扇了两个耳光。可第二天照旧找来废纸印,乐此不疲。我给她讲故事,讲警察抓小偷,母鸡从身边走过,下了一个蛋,小偷被滑倒……。一个系列,一天一篇,都是胡编乱侃。但她听得津津有味,回家还讲给自己妹妹听。
我们的关系持续了两三年,升初中时,她意外落榜。记得成绩公布那天,我陪着她掉了一下午的眼泪,她的落选让我深感失落,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也落选。从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回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好多年没见了。去年,听一个熟人说,她初中毕业,打工,后来在平凉婆家开了一个牛肉面馆,自己当老板,景况很不错,让人很是欣慰。
三
印象最深刻的有两位老师。第一位是一个女老师,当时学校好多老师都是民办,一个月只拿四、五十元工资。而她是响当当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
她只有二十来岁,个子中等,圆圆的脸蛋,白皙的皮肤。她的名字叫彩霞,当时我们学的课文有一篇彩霞姑娘,讲的是一位叫彩霞的姑娘怎样和恶霸斗志斗勇。于是,她在我们眼里,就像那位彩霞姑娘一样,是美的化身。
她着一套粉红色的裙子,挽一个高高的马尾巴,年轻而有朝气,脸上永远挂着笑容,让人看了如沐暖阳。她教语文,还教音乐,我们爱上她的课,每次上课前,都早早坐在桌前,脖子伸得老长,等她的到来。她的课,上得丰富多彩,让人感觉四十五分钟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作文课上,她带我们去看秋天,成熟的玉米,田野里的小花,在她的讲解下趣味生动。我们最头疼的作文,写起来得心应手。她引导我们阅读,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们买《西游记》、《小学生文选》、《安徒生童话》等好多书,还订了《小学生学习报》。她说:“阅读可以带给你们一个全新的世界。”我良好的阅读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她在音乐课上,让我们听《梁祝》,夸我们乐感好。因了她的夸赞,我们心里美滋滋地。
女生学了她的样,扎高高的马尾辫,没有裙子,但我们把脏衣服洗净了穿。我们不再和那些男孩子一样,在校园里疯来疯去,而是学会了像她一样抬起头,优雅地走路。而班上最调皮的男生,在她的课上都很安静。
她像一道美丽的彩霞,在我们年少的心里,种植了美丽的种子。也让大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美”是有力量的。只是很可惜,在我上四年级时,她却被调走了。从那以后,很多年再没见到她,但她对我和我的同学们一生的影响却是根深蒂固的。
四
还有一位男老师,叫巩固有,他是从外边调来的校长,四十多岁,带我们五年级数学。上第一节课,他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一道鸡兔同笼的应用题,全班没有一个同学做对,我们嘻嘻哈哈着,都不当回事。(当时农村小学还是五年制,马上就要毕业了,老师对我们都是很宽容的。)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从第一排起,一人一个耳光,直打得我们眼冒金星。
从那以后,数学课成了全班同学的恶梦。错一道题,会被罚站;错两道题,一耳光就会打上来。三天两头逃课、惹事生非的明,是被上任校长列为开除对象的。但是,他来了以后,把明抓到办公室,说:“一天三次到办公室来报到,少一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也许害怕挨打,从那以后明再没逃过课。
所有同学一改从前的懒散,上课认认真真听讲,作业工工整整地交上去。毕业考试,我们的会考成绩在全县获了奖。
但是,大家对他,还是不喜欢的。他姓巩,我们背地里叫他铁公鸡,还有人叫他公公,说他恶。甚至照毕业照时,大家都不愿站到他旁边。毕业后几年,在街上见到他,我们还是远远地躲着,在心里,对他有着深深地畏惧。
直到多年后,我和他住到了同一栋楼上,而且还是对门。他老了,当年的威严一点都不见,相反得很和蔼。见了我的小孩,他会老远的伸过手来,“让爷爷抱抱。”四岁的小儿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
和他聊起当年的学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都记着,一个个提起来如数家珍。他说:“你小时偏科,作文写得好,但数学课不好好听课,躲在下面看课外书。还有明,那孩子聪明,但顽劣。我当时就知道,如果好好教育,他是能成大器的。”是的,此时的明,已经在政府单位身居要职。而当时,好多老师说他是“以后打监狱门的料。”
以上是我小学阶段的一些零乱记忆,之所以记在这儿,是因为他们充满了我童年的记忆,总是难以忘却。转眼间,离开母校已二十年有余,在俗世的淡泊中经历着人生的风雨冷暖、花开花落。许多人和事都逝而远去,我的女儿,也已咿咿呀呀踏进了幼儿园的大门。我也已不复青春,但梦里梦外,童年的影子常常萦绕心间。童年的我,自卑,胆怯、孤独,但因为有了太多的爱,老师的、同学的,还有亲人们的爱,是他们给我关怀,给我呵护,让我温暖了许多。每每想起,总是有一股暖意充溢心间。
�作者简介:李娟,甘肃庆阳人,有200余篇 作品散见于全国各地报刊,小说集《子午岭的天空》将于近日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