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戏班子唱戏的水平如何，一代代从古人那里传下来的戏是真的传神，若是看进去了，不管看多少遍，该流的眼泪还是一滴也不会少。
上一章 我从杨村来（一）我们的祖先是将军
“今天你妈妈晚自习，不回家吃饭，我们的菜简单一点好了。”爸爸并不是以商量的口吻说这句话的。他把电饭煲里和饭一起蒸熟的土豆放进碟子，然后倒了一小碟蟹酱卤，这是第一盘菜。“我们地方名菜，最好吃。”爸爸继续说。我盛了饭，拔了筷子，帮忙把微波炉里昨天没吃完的红烧肉拿出来。“天哪，没有蔬菜！”我提出抗议。爸爸指了指土豆：“那个不是吗？”我反对：“我说的是绿色的，绿色蔬菜。”于是爸爸又做了一个水煮青菜。
没有了妈妈这个完美的听众，饭桌的气氛一时有些闷。差点都没有聊天的情绪了。
不过，对我和爸爸这两个话痨来说，一时的闷根本算不了什么。随便聊了几句学校里的趣事，聊兴渐起，话题开始偏到戏剧方面。
（接下来故事里可能出现的第一人称皆指爸爸）
那时候，农村里少有娱乐活动。因此每逢重要节日村里请来的戏班子就极受欢迎。其实，穷庄稼汉哪里能请到什么厉害的戏班子，请来的戏班子往往只有几出固定的戏，反正就算是过年的时候，也最多唱个五六天的样子，这几出戏轮一遍也就够了。
也正是因为戏班子只知道这几出固定的戏，时间一长，大多数人都能哼上几句，至于剧情，那就更是看了开头就知道接下来所有的事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聚在一起看戏。尤其是邻村请戏班子的时候，那更要去凑凑热闹，占占便宜。
大家早在戏班子到来的前几天就得到了消息。在正日子那天，人们提前带了家里的椅子板凳，到村里最平坦宽畅的空地占座。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的活动了。大人为了专心看戏而不受我们打扰，会抓上大大一把南瓜子塞进我们的衣兜，说不定还有我们馋了很久的麦芽糖。看戏的地方也会卖一些吃的，如果有一两分零花钱，那就是了不得的富翁啦。
于是，戏还未开场，场子里已经热闹得像一出戏。大人们三三两两围着唠嗑，东家长西家短，嚼着村里那些早就不算新闻的八卦。一旁的小孩子早就玩疯了，上蹿下跳，撵鸡逗狗，闹得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热闹的节日里，戏当然也是喜庆而热闹的。尽管中间有一些微小的波折，但是大团圆的结局从未改变，而中间的波折只是为了使大团圆显得更加来之不易，同时也赚几滴观众的眼泪。不管戏班子唱戏的水平如何，一代代从古人那里传下来的戏是真的传神，若是看进去了，不管看多少遍，该流的眼泪还是一滴也不会少。
类似西游记这类神话戏最容易演得热闹喜庆，那只猴子也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瞧瞧，上蹿下跳的熊孩子们都停下来了，眼巴巴盯着戏台子看呢。其中一个还学着用手搭了蓬遮在眉间，另一只手像模像样地挠着脖子，好像下一刻就能拔下一根毫毛，变出一群小猴子来。
类似杨家将的武戏也不赖。那些翻跟斗啦，对打啦，背上翻飞的小旗，头上晃悠的花翎，威风凛凛，叫人羡慕得紧。于是台下的人在杨家将被潘仁美陷害的时候格外义愤填膺，伸胳膊蹬腿的，恨不得冲上戏台，揪住那扮演潘仁美的可怜人儿就是一顿好打。那可怜的扮演者盯着众人仇恨鄙视的目光继续唱下去，还要演出得意洋洋，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考验演技。
有时候大家实在太入戏了。不知是哪个热血青年骂了一声：“这潘仁美真不是好东西！”其他人附和起来：“对啊对啊，这潘仁美的心肝儿一定是黑的。”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竟然上纲上线，将怒骂的范围上升了一个级别：“要我说，这姓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要知道，杨村原是占了潘家村的地才发展起来的，虽说是将潘家村的人挤远了些，但大家还是邻村，彼此守望相助的。那么一家有戏看，自然引来邻村小伙伴。这杨村人是过足了口瘾了，将姓潘的人骂了个遍，但是一旁听戏的还有潘家村人呀，他们那里能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
“什么天下只有姓杨的才是好人，姓潘的全该是坏蛋，你小子上两天踩坏了我二婶家的黄豆的事儿我还给你瞒着呢。”潘家人立刻揭了杨村小伙伴的老底。杨村人一听，急了，胡乱攀咬起来：“本来就是你们姓潘的伙同那姓萧的狗贼祸害百姓。”这下更厉害了，又得罪了一批小伙伴。这话怎么说？你说巧不巧，杨村、潘家村还有个邻村，叫肖家村，村里大多数人都姓肖。虽然说此肖非彼萧，但是怒极了失去理智的村民们才不管这些呢，三个村子的热血青年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越吵越凶，最后索性就上演全武行，真真将戏台子搬到台下了。好容易将人拉开，嘴里还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几乎每次演杨家将，同样的事情都会上演一次。杨村的小青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张口就得罪潘家村和肖家村的人。村民们才不酸唧唧地讲道理，一言不合就开打。这戏还怎么唱下去？戏台上的人都呆呆地看起了台下的戏了。
后来，大家都学乖了。请戏班子来唱戏，不唱杨家将，换一个不那么敏感的。什么五女拜寿啦，碧玉簪啦，虽然没有精彩的武戏了，但好歹安全呀。咱们还是稳妥些来吧。
从此，不成文的规矩就定下了。我们村，不演杨家将。
“哈哈哈，你们都太可爱了。为了维护戏里的正义，都打到戏外了。”我笑趴在饭桌上。就着故事，我也没管到底吃了什么菜，总之把一碗饭咽进了肚子里，还很津津有味。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 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 敌血飞溅石榴裙。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 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爸爸掐着嗓子唱了一段，我立刻跟了下去：“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特别为姓杨感到骄傲呀，溜溜我也是杨门女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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