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我们在末日遇见,除了一起赴死,你是否还会赠我以微笑... ...
1.我和那个人住在同一间病房,巧的是我们竟然是同一天进的医院,我身上没有一处伤痕,他却遍体鳞伤,据说我们都是处于昏迷中被抬进了这家医院,如今这个世界医学和文明都高度发达,这个星球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废除了死刑,可是这颗星球的生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是大雾霾纪的第70年,我们出院后得知,前不久发生过两件震惊世界的大事,第一件大事他们称之为——“蓝天事件”。
如今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万五千五百五十天没有见过蓝色的天空了,可就在不久前蓝色的天空再一次乍现人间,那是因为东海岸的一个资源枯竭国家向另一个资源濒临枯竭国家发射了洲际导弹,黄灰色的穹窿被炸开了一块巴掌大的蓝色天空。
是的,就巴掌那么大,就像新生儿的一块胎记,但足够使人们因此而欣喜若狂。可是片刻的欢愉还没来得及享受甚至没有给人合影留念的机会,灰黑色的雾霾再次围了上来,天空闭合,蓝色便再一次消失了。
这比即将发生的战争还让人恐惧和绝望。
于是,很多人开始盼望着洲际导弹坠落下来的那一刻,起码临死前能看见蓝天,这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蓝色的天空就聊聊离去要好太多了,这是一种极其尊贵的死法。
人们开始倒数,期待着导弹坠落的时刻,有些人时刻准备好摘下那颗罩在头上一辈子的雾霾防护头盔,所有人都知道,在大雾霾纪摘下头罩的下场只有一个,等于与死神接吻,所以只有死去的人在葬礼上才不需要佩戴头罩。
如此尊贵的死法又怎么可以搭配那么丑陋的头盔呢!那是极为丑陋滑稽的,有些人绝对接受不了这种朝圣一般的葬礼因为一颗丑陋的头盔而变得不伦不类。
那些人,在他们儿时曾经听父辈们说起过整片蓝天的模样,碧空如洗是多么让人神经气爽,夜里举起手就像能碰到银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可以不需要带着防护罩的生活,有人可以摘下面罩生存,简直不敢想象,除非那个人疯了,或者连疯子也不敢那么做,除非这个人真的视生命如草芥。
短短的70年里人类的寿命不断缩短,体内细胞衰老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可就是这样的速度依旧追不上资源枯竭的速度,ABO四种血型的人类根本无法抵抗雾霾给他们带来的可怕后果,雾霾侵蚀血液后会使人体细胞瞬间衰竭,几分钟内毙命,所以所有人不得不带上笨重滑稽的雾霾护罩头盔。
漫长的70年,让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度日如年,虽然人类社会已经高度文明,早就废除了死刑,但是雾霾纪的到来却成了对所有生物最残忍,最痛苦的极刑。
2.“嘿,你听我说,是真的,我昨天和一位姑娘擦肩而过。”出院后的一天,我忽然对那个人说。
“结果就算那么近,你都没看清她的长相,哈哈哈!这可不是一个足够有新意的笑话。”那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隔着那么厚的防护罩玻璃,我依旧可以听见他爽朗的笑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会笑了,他们生下来就是阴郁的性格,人类已经丧失了笑的能力,而我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会笑,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出院后依旧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
他最近正在秘密进行一项革命运动,让更多人学会笑,像他那样真实的笑,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像布鲁诺和他坚持的真相。
“不,我看清了,我看清了她的模样。”我说。
“喔。”他应道,“她漂亮吗?”
“不,不是说这个。”
“那,是合你口味那种类型喽?”
“记不清了。眼睛长什么样啦,胸部是大是小啦,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莫名其妙啊!”
“是莫名其妙。”
“那么,”他显得兴味索然,“你干了什么?搭话了?还是跟踪了?难道你向她报以微笑,就像我这样。”他渴望这个世界上有第二个会笑的人就此出现。
“什么都没有做。”我说,“仅仅是擦肩而过。”
真的,仅仅是擦肩而过。
她由东往西,我从西向东,在一个散发着风的清香的早晨,如果我的表没有坏掉的话,那应该是一个早晨。
“不可能,你一定出现错觉了,这个世界已经有一个世纪没刮过风了,你看看天空,依旧那么混沌昏暗,怎么可能刮过风。”
是啊,风是雾霾的牧羊人,可以驱赶它们。
“是真的,真的有风吹过,我闻到了。”
“越说越离谱了,鼻子闻到?难道你摘下防护罩了吗?”
“也许不是鼻子。”我低下头,显得理屈词穷。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那人问我。
“我要向她表白,付出最真诚的爱意。”我心里盘算着如何表白。
“听我说,你要学会笑,这是最美的爱意。”那个人在我面前喋喋不休。
“再一次遇见她时,也许我可以给她讲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
“对。”我笃定地点着头,下定决心,“总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到‘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忧伤的故事吗’结束。”
3.在很久以前,有个男孩爱上了另一个女孩,是那种百分百的女孩,他准备向她表白了,并发誓愿意为了百分百女孩做任何事,包括奉献生命这种小事。
“真巧!我一直在寻找你。也许你不相信,你对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从头到脚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简直是在做梦。”
两人手拉手,百谈不厌。两人已不再孤独。百分之百需求对方,百分之百已被对方需求。而百分之百需求对方和百分之百地被对方需求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啊!这已是宇宙奇迹!
但两人心中掠过一个小小的,的确小而又小的疑虑:梦想如此轻易成真是否就是好事?
交谈突然中断时,男生这样说道:
“我说,再尝试一次吧!如果我们两人真是一对百分之百的恋人的话,肯定还会有一天在哪里相遇。下次相遇时如果仍觉得对方百分之百,就马上摘掉防护面罩吻你,好么?”
“好的。”姑娘回答。
于是两人分开,各奔东西。
可是没想到发生了一个小意外,他们彼此再一次相遇的时候,竟然认不得对方了。
但这对青年男女毕竟聪颖豁达且极有毅力,经过不懈努力,终于再度获得了新的知识新的情感,胜任愉快地重返社会生活。他们分别体验了百分之七十五和百分之八十五的恋爱。
时光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就像体内细胞的衰老速度。
一个散发着风的清香的早晨,男生由西向东走,姑娘沿同一条街由东向西去,两人恰在路中间失之交臂。失却的记忆的微光刹那间照亮两颗心。两人胸口陡然悸颤,并且得知:
她对我是百分之百的女孩。
他对我是百分之百的男孩。
然而两人记忆的烛光委实过于微弱,两人的话语也不似一个月前那般清晰。结果连句话也没说便擦身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永远永远。
你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感伤的故事么?
“这就是你要用‘一个故事’表白的方式?”
我依旧笃定地点着头。
4.当我再一次遇见那个姑娘,是在一次市民聚会的人民广场上,那里耸立在巨大的雕像,他是瓦特先生,人类文明来到今天的伟大发明家,是缔造者也是毁灭者之一,他的雕像堪称艺术经典,充满了知性和力量的结合之美,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那天的广场上还有那个人,他正在人群面前演说,关于“笑”的演说。
“他是异类,应该处死他。”人群显得异常躁动和义愤。
“你们无权终结别人的生命。”那个人和人群据理力争,同样是愤慨激昂。
人群忽然沉默了,是的,早在一个世纪以前人类就已经废除了死刑,将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视为万恶之源。
“我们可以砸碎他的防护面罩,既然你传授笑的真谛,就让我们看个清楚,你敢摘掉面罩吗?”人群再一次狂躁起来。
摘掉面罩,天哪,那和死有什么区别?那个人犹豫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人群蜂拥而上,扑向那个人。
广场另一端,我的故事已经给女孩讲完了,我望着百分百女孩。
“那么,我愿意送给你一个吻。”说话间,我已经摘下了防护罩。
那个人从人群中挣扎出来,爬上广场的高台,用力拔掉头顶的防护罩,正了正被扯乱的衣领,向人群抛出一声爽朗的笑声,一个美丽真实的笑容。
人群骇然,片刻后,他们再一次像疯了一样向那个人席卷而来。
我在等待结果,一秒一秒的过去,爱神与死神谁会先光临呢?眼前变得越来越黑暗飘渺,最后只剩下一丝微光。
最后我闻到了一阵风的清香,那是秀发从头罩里脱掉后飘散出来的,我的嘴唇在柔软中失去知觉,接着是全身。
与此同时,我听见广场中央一声玻璃爆裂的声音,是那个人防护面罩的玻璃被击穿了,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他被殴打,践踏,带着笑却遍体鳞伤… …
5.我和那个人住在同一间病房,巧的是我们竟然是同一天进的医院,我身上没有一处伤痕,他却遍体鳞伤,据说我们都是处于昏迷中被抬进了这家医院,… …
这是大雾纪的第70年,东海岸的人们还在怀念和等待那个导弹的光临,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万五千五百五十天没有见过蓝天了,那些老人每天用双手颤抖地托着巨大笨重的防护罩,仰望天空,期待那场尊贵无比的葬礼。
出院后的某一天,我和那个人说:“嘿,你听我说,我昨天和一位姑娘“结果就算那么近,你都没看清她的长相,哈哈哈!这可不是一个足够有新意的笑话,老兄。”那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隔着那么厚的防护罩玻璃,我依旧可以听见他爽朗的笑声,这个世界已经很少有人会笑了,他们生下来就是阴郁的性格,而我面前的这个人竟然会笑,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
这是大雾霾纪的第70年,我们出院后得知,前不久发生过两件震惊世界的大事,第一件事他们称之为——“蓝天事件”。而第二件大事则是,竟然有人在人民广场当众摘掉了防护罩!
是的,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五种血型的人类,我们对大雾霾纪开始免疫,摘下头罩不会瞬间死亡,只要抢救及时,我们可以活下来,但是会丧失此前30天里的记忆,脑袋里如同D.H劳伦斯少年时代的贮毕盒一样空空如也。
我们就是第五种血型的人类,我们开始适应这个看不见蓝色天空的世界,开始熟悉那颗昏黄孱弱的太阳,开始适应无法繁殖,开始无视生灵涂炭,开始对饿殍遍野的场面习以为常,可唯独有些东西无法适应,大概永远都没办法适应——丧失笑和爱的能力。
谨以此篇致敬村上春树先生
(ps:当然致敬的前提是,如果你喜欢村上春树先生作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