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黑夜里独行,在黑色中回忆。深陷黑暗无法自拔,也就无法醒过来看到一点点光。
“我喜欢深夜,这种黑色如地狱,如处女黝黑狭窄的洞,从里面生出一只手,拽着你向深处,向更黑的地方沉陷,沦落。就感觉整个身子在床上完全塌陷,胸口好像有什么压着,难以呼吸,再用力的去抬起头也是徒劳。闭着眼睛,有无数密密麻麻五彩斑斓,却带着恐怖味道的彩色球,不停地翻滚、流动、涌出然后再埋没一切。突然我就站在一个西式阁楼的楼梯口,扶手上有一个大大的彩色球,我高兴地把头贴在球上,绕着柱子不停地转……”
影躲在黑暗里,看到烟头亮光,才知道一个人的存在。
是哪儿传来的声音?他心想,挣扎的坐了起来。这一次醒来,身边的场景依然没有更换,眼前还是那面巨大的镜子,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影,蜷缩在床上,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肩膀,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间。
影躺在床上没有张嘴,却有听不清楚的话不停的从镜子中钻出来。有两个赤裸,背后有条条红印的女人躺在影身边酣睡,影睁着眼,一个人蜷缩着,像要在那两个女人中间寻找一点安全感。真是可笑。
他努力挪动着发麻的身躯,坐近了点,头撞破的血液还留在镜子上。
他看到夜没有变为白天,反而越来越黑。看到影逐渐舒展开身躯,慢慢的张开手臂,那两个女人也开始往影的怀抱里游走。他看到影眼睛空洞。他看到两个女人睁开眼,看到三人逐渐纠缠在一起。他听到一下下有节奏的肉体拍击的声音,听到女人此起彼伏的或妖媚或兴奋或尖锐或虚弱的叫声,他听到皮鞭一下又抽打声,听到撕破衣服,听到摔门,听到烟灰落地的声音。
影也倒退着出了门。
震耳的音乐;弥漫的烟雾;诱人的香气;作恶的酒臭;混乱的睡着的人;几个围着一个人殴打而溅出的鲜血;满脸枯黄的女人依偎在瘦骨嶙峋眼睛空洞的男子怀里沉醉;系着领带却衣着不整的男子用手抓着烂作一团根本恶心的东西没命的吃,像个饿死鬼。
影在这些人群中传来传去,满脸漠然,最后一个人坐在墙角,靠着满是潮湿灰白墙皮的墙,夹着烟一口接一口机械般的动着。
殴打,围攻,钢管,砍刀;调情,性虐,奴,呕;烟灰,带血的注射器,糜烂,生蛆;钱,money,钞票,红色,钱。一个个含满欲望的字眼伴随着诡异的笑声从他耳朵里钻进去,吃了他的眼睛,舌头,继续吃了他的心,又吃了他的双手还有膝盖。他在欲望里沉沦,在欲望里死亡。
他看到影倒退着走出街道,突然就变换到影稍稍年轻时候的模样。
他看到剩饭的包装袋不停在空中飞舞;似在天堂一样,雾霾给予的视觉欺骗还有汽车尾气里猛烈咳嗽,不止哮喘的无法直立的老人;流浪猫被人一脚踹飞后死尸依然挂在坚挺地树枝上;小孩子用绳子捆住雏鸟的爪子,拖着雏鸟在地上磨着走,跟着大哥哥爬了满城市的树却找不到一个鸟窝。
夜半坐在街旁默默流泪衣着不整的女子;步履蹒跚的老人突然倒在街道中央;小孩扑倒在菜市场正中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男子被打倒后呻吟声在人群的包围里不停地回响。热闹的人群因抢钱而发生踩踏而死去的女人和孩子;没多远的街道跳楼自杀摔成一滩烂泥的男子;背地使阴招害得朋友家破人亡后露出的那甜美的笑;躺在病床给自己默念倒计时因贫穷而绝望的眼睛;背井离乡时看着那曾经的绿树成林变成坚硬冷冰冰的“钢铁“城市而留下无力的叹息。
他看到影出现在每一个画面里,高大强健却实际飘渺无力的背影最后被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冲散。他听见影,在已贪婪吞噬了所有黑色的夜里瞪大眼睛突然疯狂的大笑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接着被周围邻居大骂神经病。他闻到影拿着刀一刀刀划破自己满是伤疤的皮肤,让血液流出到凝固后残留在空气中好闻的血腥味。
他看到,一切所熟悉的东西,全都变的陌生。
Some of them want to use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get used by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abuse you.
Some of them want to be abused.
……
Today i am dirty.
….. We are the nobodies.
We wanna be somebodies.
When we're dead.
They'll know just who we are.
……
还是Marilyn的两首歌,翻来覆去。
他又听到了天空中诡异的笑,听到了可笑的歌词。他用手死死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吼出一个声音,用它来剪开嗓子和气管让整个肺暴露在空气中猛烈的收缩扩张。可千奇百怪的笑声在鼓膜和堵着的手掌间不停来回反弹变的猛烈,然后爆炸。
他用指甲死死抓着自己的脸庞,把那干枯的脸抓出一道道痕迹,干黄的碎屑哗啦啦的掉落,就像一只虫子在努力挣破拘束着它的茧,茧在它的挣扎下开始破裂。
“黑色已经无处不在了。它先占据整个心脏,让后借助心脏泵血的力量流遍全身。”
“你……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奇怪的声音此时却带有让人一听就心痛的哭腔。
……
“……是倒放?……运行不能出错!……”
“你怎么搞得……快去检查下监测仪……”
奇怪的声音突然变的严肃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