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王,镜幻国的大军马上就要攻城了!”一个偏将跪在大殿之下,压抑着喘息声报告道。
刚才还在激烈讨论战事的朝臣们顿时闭了口,将头深深地埋到胸前,大殿内鸦雀无声,跪倒在地的偏将的喘息声悠远而沉闷,撞击在每个静默的人的心口。偏将额上的汗珠一滴滴掉落在青石地上,像妙手对着琴弦的那一触碰,琴声一下子漾出去,到达每个人的耳朵里,都变成了轰轰的战鼓。有一个老者受不了这些震撼,站立不住,向后仰了过去,好在身边的人扶住了。
依然是死一般的静……
胸口渐渐平息下来的偏将斗胆抬起了头,四周如泥塑一般的人好似看不出气息,单见王座上的那个人,脸庞雪白,高挺的鼻梁生出一股寒意,噙着泪的双眼充满了恨意。她手握王座的扶手,沉静而缓慢地站了起来,一袭白衣,犹如女神下界。她扫视全场,盯着偏将一字一顿地问道:“说他们的条件。”
偏将头瞬间垂下,悲泣地说:“他们要女王您做俘虏,便会放了全城百姓。”
女王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的后果,城门被攻破后,她的子民会全部被贬为奴,终生、世代为镜幻国的奴隶,做着最低贱的活计,牛马都不如。想到这,她双眼中的泪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滑过丝绸般的面颊,滴落在地上。她不能让子民受苦,她在父王重病后的危难之中登上王位,她的子民给了她最高的祝福,支持她、赞美她,与她一道为这个王国付出着。
可是世道纷乱,哪容得谁偏安一隅,那些蛮族大军压境的时候,小小的王国不堪一击,虽然有将士冒死抵抗,也无异于以卵击石。她知道,面对强敌,她和她的军队、她的子民都是倾巢之卵。她抵抗不了大势。
“李大人,我去了之后,这个王国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即使苟且偷生,也要保得大家周全。”女王望着李大人的面,深情说道。
“女王大人,让我们去拼了命吧,我们不做偷生的臣子,我们要与蛮族同归于尽!”李大人悲愤交加,不禁老泪纵横。周围的臣子也义愤填膺,激愤慷慨。
“李大人,诸位大人,你们不是在偷生,你们是在替我守护家园。王国就交给你们了。”说完,女王对旁边的侍女道:“子鸢,帮我除去一切饰物,换上麻衣,我要出城!”
02
城外的原野中,战旗猎猎,一群蛮族兵士们在对着城门高喊嘲笑,为首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大将。战旗飘过,只见那大将黝黑脸膛,眼角纹路清晰,盯着对面城门的双眼带着嘲笑,即便久经沙场,在胜利在望的时刻,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对敌军的鄙夷。
突然,城门慢慢打开,他眼光的尽头出现一袭麻衣的女子,齐腰的长发泼墨般垂下,在风中来回飘动。虽然隔得很远,她的美丽也让的喉结抽动了几下,那扬起的长发好像撩到了他的心扉,让他浑身的杀气一下子就随风而逝。
女王一步步走过来,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早就听说乌有国的女王美貌非凡,如今一看这身姿,就知道传说并未道尽,这个女王的容貌能够摄人心魄。
女王走到他跟前,扬起来脸看着马上的他,眼中的泪没了,眸子里全是不屑和视死如归的神气。“我跟你走。你马上撤军。”
马上的他一时并未听懂她的话,他们不属于与同一种族,有各自不同的语言。但他看着她的眼睛,读懂了她话语中的意思。“哈哈哈,果然是尤物。”说着他对身边的人喊道:“给女王备马!”
满城的百姓潮水般涌出城门,默默地为女王送行,默默地流着泪,亡国的伤痛和偷生的耻辱让他们说不出话,他们只能默默地……默默地……
女王在马上回望那座城,那城人,凄然一笑,有不舍,也有满足,能以一己之力救下一城百姓,死而无憾。
03
乌有国的女王成为了镜幻国的俘虏,镜幻国王当然要极尽羞辱之能事,将女王安排在一间孤零零的石砌牢房里,牢房内只有一面墙上的高处有一扇小窗,石门一关,角落里是一堆稻草,另一角落里有一小小石桌,是让女王写投降书用的。
女王站在中央仰头看着那小小的一方蓝天,心里不屑地一笑:对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这样坚固的牢房,镜幻国王太过小心了。即使打开牢门,她也不会逃走,为了那一国百姓,她就算把这牢底做穿,也心甘情愿。
有人开门,她没有回头,依然静静地看着天。
“外面的天很美,但是没有美人在的时候,好风景也看着没生气。”一串镜幻国语说了出来。
这个声音是她熟悉的,是他,将她俘虏来的镜幻国将军赫。她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听着他与他彪悍的身躯毫不相称的软语,有点惊诧,想着他应该在轻薄她吧,便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要恨我,我不会伤害你,我……我是喜欢你的。”赫说着两颊竟然发烫,眼睛也不敢直视她了。
她看出了他的神情,她至少理解了他不会伤害她,神情有几分放松下来。
“我知道你听不懂我的话,但是你以后会明白我的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赫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在战场上刀剑难入的狂魔,此刻心是柔软的。就是因为她,不用一兵一卒,就将他轻松拿下的一个女人。为了他,他可以再去攻占十座城,再杀千万人。
爱,就是看到那个人,就知道她是埋在自己心中最柔软处的一颗种子,只需一眼,就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他看到她第一眼,心中就生长出一棵大树,让一个沙场上的糙汉子变成了一个有所牵挂的有情郎。
她不是他的俘虏,他才是她的俘虏。
04
他每日都来看她,关上厚重的石门,对她叽里咕噜说一大堆情话。渐渐地,她看着他的眼睛,面色越来越柔和起来,甚至会低下头,不敢对视他热辣辣的眼。
一日,他没有来;两日,他依旧没有来。一连五日,她没有见到他,没有听到他温柔带着乞求的镜幻国语。她的心底空了一块,就像张起的帆,等不来本该来的风,寂寞地等在高高的空中。
第六日,他来了。拖着双腿一步步挪进牢房,他晦暗的脸在见到她那一刻亮了起来。他对她笑:“我很想你。我每日见不到你都寝食难安。边关又有战事了。又该我出征的时候了。可是我放不下你。即使你听不懂我的语言,但你应该懂得我的心。我想跟你长厢厮守,可是这太难了。这是两个王国的斗争,这涉及各国的政治版图。我杀人无数,却砍不倒国与国之间的敌对。我退而求其次,想让国王放你归国,并以此作为我出征的条件。没想到国王给我五十军棍,还将我的老母亲接到王宫作为人质。”
他说着说着,滚烫的泪水翻滚下脸膛。一国之大将,此时像个迷路的小孩。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为国的责任和为情的难舍,她用手轻轻地帮他擦泪。用乌有国语对他说:“我懂得你的心。我会将你的心放置我心最芳香处。我不想你为难。个人再强大都扭转不了历史进程。我国之败不在人为,在天意。不要为我为难。做你该做的事,与没遇到我时一样。”
两个人,两种语言,安放到一起的两颗心。爱可以跨越种族,跨越国度,跨越语言,爱是情感的流动,只要接通,便融为一体。他们的情感密码已经开启,他们已经不分彼此。
“我走了,我现在已不是自由身,随时有国王的卫士跟随,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
“你要保重,我不知何日再来看你,但我会努力争取把你送回乌有国。是我接你来,我必回送你归。”
像是誓言,又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沾上一个情字,便再不能有那么无所顾忌的决然。
05
她在牢里日夜都在望着那扇窗,有云飘过的时候,他听到了他的温声细语,有树枝闪过的时候,她为他所受的伤痛心里一惊。她痴痴地望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与他低语。天变黑又变蓝,一夜追着一日,她在期盼厚重石门的开启声。但一切都寂静如暗夜。
她有时会跳起舞来,跳给他看,就像他坐在小石桌上一样,她冲着石桌巧笑倩兮,身段妩媚至极。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再来,但她知道,她此生心扉只为他开。
06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突然一日,石门大开,他由副将扶着进得门来。急促地对她边比划边说:“快走!我用战胜三国的战功换得你的自由。趁国王还没改变主意,你快些走吧。”
望着他浑身的伤痕和血迹,看着他染满战场风霜的脸,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什么家和国,什么责任和担当,她都要抛下,她只要跟这个人一起相爱,一起白首,一起浪迹天涯。
“快些走吧。骑着我的战马。回你的王国去吧。”看着她流泪,他也泪眼婆娑,“若有他日,我去找你好不好?”
好不好?一个从来只知道发号施令的人,如今带着犹疑,带着乞求,竟然问“好不好”,她的心像钝刀在割一样生疼。很多事情,一问好不好,答案往往就是不好。他爱她,但他还有更对多关于家与国的牵挂,他可以为她出生入死,可以为她争取自由,但他成全不了她的爱。她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劫。
她被拉扯着走出石牢,一匹骏马站在大门外。她泪水长流,被他抱上战马,他一拍马背,战马一声长鸣,一下子就跨上前面的山冈,她在马的嘶鸣中,在猎猎的风中,回过头大喊:“一定来找我!我会永远等着你……”
他笑了,他真切地听懂了她的话,因为她说的是镜幻国语。
聪慧博学如她,怎么会不懂几国语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