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师门兄长都是你的亲人,而我不是。”他兀自笑了笑,“是啊,两次救命之恩又算得了什么!我还真是自以为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归霁一瞬坐直了。都说有些人有起床气,就是一觉睡醒会莫名得心情不好。但她还么见识过。眼下让她见识到了,便就觉得傅沉这气性可真是大,还说来就来,好似一坛打翻了的醋缸子!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劝,拽着他的衣袖愁得都结巴了,“我……我……”
“师弟师妹们都长大了。他们各奔东西,这些年也鲜少团聚。我救你两次,见你身世与我相仿,便起了些怜悯之心。寻亲也不比去集市买菜,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事。我料想多半会耗费数月乃至于几年的光景。大家同为剑修,我知你独自修行前路必然坎坷,才想带你一带,好让你少走些弯路。”他背过了身子,面不改色地开始套她的话,“谁知一番好心竟打了水漂。你不信任我倒也算了,还处处提防着。”
“我没有!”归霁辩解道,“沉哥的恩情我铭记于心,怎敢忘恩负义!”
“你至今都还没自报门派。”傅沉瞥了她一眼,一脸的不高兴,“你是在提防我,怕我也是个坏人。”
“不是这样的!”她急了,“我不说,是因为害怕有朝一日那群坏人找上你,让你受牵连!”
“我可是个元婴大剑斗师!”傅沉回过身义正辞严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当今的修真界有几个元婴大剑斗师?”
归霁诚实地摇了摇头。她长在古悼山,门派里连一个剑修都没有,自然没人同她普及这些道上的知识。
“总共只有三个!”傅沉掰着手指头一一算给她听,“一乃剑道名门武胜祠的大弟子贺晋,二乃天极派掌门白尧。第三个,就是我琅琢天山的傅沉。比我们厉害的,就只有武胜祠的泰盛宗师贺澜了。他是个元婴剑圣,是五长老之一,金相位的长老。但已经是一把白胡子了,看不出年龄,但据说早过了古稀之年,指不定哪天就要断气。”
“那两位的名号听起来都挺威风。”这些新奇的事情正是归霁感兴趣的,她不禁有点儿跑偏,“沉哥,你混在他们中间,可太吃亏了!”
“我吃亏?”傅沉一哂,“我吃什么亏!比的是本事,又不是名号!”
“那你打得过他们吗?”
“单打独斗,你沉哥未必吃亏。”
归霁好奇道:“那要是一次遇上他们两个……”她顿了顿,索性比了三根手指头给他出了道难题,“同时遇上他们三个呢?”
“我傻吗?我不会跑吗?”他伸手往她脑门上一拍,“竟然想看我被人揍!我看你小子才是皮痒了欠揍!”
归霁终于笑了,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心智还没成熟的大孩子,“沉哥真厉害!我沉哥最厉害了!”
“马屁倒是会拍!”傅沉看着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难得大发慈悲地决定在信任这个话题上今天点到为止,“但充其量也只是马后炮,我不吃这一套!”
屋外天光甚好,风和日丽。门外,店小二的脚步声忙碌,两隔壁也都有了动静。
昨晚的梦过于真实,真实到归霁一度怀疑眼前的景象会不会才是个黄粱美梦。然而此刻,浓烈的生活气息包围了上来,她这才彻底放下了戒备。
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日头还要灿烂,归霁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伸手扯了扯傅沉的袖角,“沉哥,我们今天要继续赶路吗?”
“你吃得消吗?”
归霁有点儿为难。
“今日就算了!”他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吓得脸都白了,想来也是又惊又累的。等会儿我们下去吃个饭,吃饱了出去逛逛。玉临城,你是头一次来吧?”
“福安城也是第一次去呢!可惜就只在半空中看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等找到大师兄,一定要回去好好看一看那里的亭台楼阁。”
傅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满脸的向往,脸上的温度却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归霁回过神来看到这样一张冷漠的脸,不禁心头一颤,“沉哥……”
“嗯?”他一瞬又缓和了神色,扯了张笑脸给她,“没事,只是想着到时候你我就要分道扬镳了,有点儿惆怅!”
她乐了,“你也会舍不得我吗?”
“身边缺个麻烦精,大约会有一段时间不太适应。”
“你在福安城里有住处,在城外也有住处。往后可以常往来的。”归霁顺水推舟,“我还想跟着沉哥修习剑道呢!”
“我严厉得很!”傅沉遂掂了掂自己的佩剑,“不怕被我打死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你的师门弟妹们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嘛!”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是剑修!”他一手握着自己的剑,递出了另外一只手给归霁,“我说,你到底饿不饿?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这么多废话!”
“饿!”
归霁拍了一巴掌傅沉的手心,猴儿似的蹿了起来,从床上往下跳,半点儿姑娘的样子都没有,活脱脱就像个小子。
击掌声清脆,手心上留下的却是火辣辣的疼。傅沉默默地收了手,藏在了衣袖底下。在疼痛之后,他品出了点儿特别来。那是归霁留在那里的温度,与昨晚自己尝到的冰冷截然不同。
这个孩子,天真烂漫,即便家破人亡在外流浪,却依旧难掩她纯良天真的本性。
傅沉再一次不由地心生怜悯。纵然家仇未报,但稚子何辜呢!
还没走出几步,归霁就皱起了眉头纳闷道:“梦里摔了一跤,怎么醒了脚还疼了呢!”她抬起脚看了看,“呀,脚底怎么也这么脏!”
傅沉的目光随着她的话语落在了她那只秀气却又脏兮兮的脚上,面无波澜,“被梦魇住了,躺着不老实也是正常。说不定趁着我睡着了,跑去外头梦游一圈也不一定。”
归霁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这也能行?”
傅沉睁眼说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傅淼小时候就经常干这事。有一次还是在山脚下醒来的。”
归霁一时无言以对。
“脚不好,就别乱走动了。我让小二打些水上来给你洗漱。”
他说着转身就出门了。喧杂声从敞开的门缝间灌了进来,又在片刻后被合上的门板给阻隔。
归霁坐回了榻上,支起腿开始查看自己的脚腕子。脚腕子是有些肿,但也只是走路有点碍事,倒不是那么严重。兀自傻坐了一会儿,她有意无意地多看了自己几眼。
身上的衣服挺脏的,手心也脏得发黑,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如傅沉所言,有梦游的毛病。
门又开了,像是被人用脚踹开的。归霁闻声抬头,就见到傅沉自己端着个铜盆进来了。
“小二忙不过来,让我自便。”傅沉把铜盆放在了桌上,“我就没同他客气,炉灶上的两锅水都被我端了。”
归霁一翘一翘地挪了过去,“你已经洗好了?”
他点了点头,“男人嘛,收拾起来方便。”
把手浸没在水中,温热瞬间从手掌传遍了全身。归霁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拍了拍,舒坦得眼睛都闭上了。
“你动作快些。”傅沉坐在了一旁,眼睛却依旧盯着她,“我上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好些人在用早饭了。你要是磨叽,估计又只剩吃干粮的份了。”
归霁正在漱口,听他这么一讲,差点急得直接把漱口水给咽了。一想到那硬如石头的干粮,她满脸都写着拒绝。
“那不行,我都快饿死了!”归霁快马加鞭,匆匆整理着昨夜被傅沉抓乱的头发,“我今天得吃顿热乎的!沉哥,我待会儿能吃上一个白馍馍吗?”
收回思绪,傅沉无动于衷地坐看她忙活的背影,“玉临城的包子颇为出名,你要不要试一试?”
归霁一回头,两眼都在放光,好似饿狼下山,“还能有包子吃?”
“你不是第一次来玉临城吗?那就先从玉临城的包子下手吧!免得往后你忆起我来,想着的都是干粮和白水,以及一路上吃的苦头。”
“好好!”归霁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梳洗整理干净了,“那咱们快些走!我大师兄说包子这种东西得趁热吃!”
“你长这么大,没吃过包子?”傅沉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出门,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大师兄还说什么了?”
“说包子可贵了!一个要抵两个半白馍馍的钱,还不管饱。但它好吃!”
“是还不错!”
门外恰巧路过了昨夜那位书生店小二,他热情地招呼道:“哟,客官!都起来了?”
“弟弟饿了,吵着要吃饭。”傅沉提了提嗓门,“你们玉临城的包子出名,哪儿的最好吃?”
在他们看不见的楼下饭桌旁,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了手上的动作,对望了一眼,互换了眼神。但傅沉好似能看见一般,锐利的目光直指脚下,叫一旁的归霁和店小二也不禁跟着低了头。
她仔细瞧了瞧,没发现地上有什么值得傅沉盯着看的东西,遂伸手提起他的衣摆,把头探了过去。
“你是想钻进去?”
归霁一抬头就迎上了他那叫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只得夹着尾巴默默地放下了他的衣摆,还拂了拂那几乎不可见的褶皱。
傅沉继而又看了一眼脚底的地板,这才接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问店小二,“哪儿的包子好吃?”
跟着看了半天地板的店小二这才回神,“哟,那是不巧!小店在城南,包子出名的那家可是在城北。你们过去,少说得走两个时辰。等到了城北,都快赶上吃午饭了。就算还有早上卖剩下的,要么就是凉了,要么就是蒸过头的。”遂笑嘻嘻地道,“一听就知道客官是打外地来的。咱们远山郡,远的我不敢说,但就玉临城这一块,管包子叫蒸饼。”他诚恳道,“玉临城的蒸饼最出名,无论是甜口的还是闲口的,都好吃。我看不如客官就在小店用些吧!虽然小店的蒸饼没北边儿的出名,但也是真材实料的!”
“阿及,这里吃还是上北边吃?”
凑到傅沉身边,归霁蚊子嗡嗡似的,“沉哥,咱们方便御剑去吗?”
傅沉果断地摇了摇头,“人多,不方便。”
她实在是饿了,遂颓了肩膀无奈道:“那就这边吃吧!”
店小二在一旁劝着,“小兄弟可别小瞧我们店里的蒸饼,那馅儿也是祖传的秘方!”
锅碗瓢盆叮呤咣啷响个不停,一片嘈杂中,楼下也有人招呼了起来,“哟,都起了呀,两位客官!”
楼上的伙计应声道:“客官要用饭呐,你给端些蒸饼来!”
“好嘞!”
傅沉领着归霁下楼,头也不回地留了句话给店小二,“地板有缝,记得堵。”
店小二并没跟着下楼,他立在原地目送着他们,却拧紧了眉心。归霁怎么都不觉得那地板有问题,但回头一见楼上店小二的神色,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神出了什么问题。
傅沉已经下楼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他择了紧挨着那两个人的桌子坐了下来,招呼着归霁,“来,阿及,坐下!”
四方的桌子泛着淡淡的酒香。邻桌那二位好似一切无异,皆都埋头吃饭,没什么存在感地融入到了周围祥和的晨光之中。
等饭吃的这会儿功夫,归霁好好打量了一下这家酒肆。
酒肆不大,两层楼高。底下打间,楼上住店。清晨不算热闹,但也并不冷清。
不一会儿,拨算盘的小二就来了,端着食盘,先往桌上摆了两笼包子。一笼足有三个,个个蒸得白白胖胖直冒青烟。油花从顶上冒了出来,叫人食欲大开!
归霁眼睛都瞪圆了。从前在古悼山的时候,就算是吃个白馍馍,也是三四个人分。她这辈子从没想过包子还能一笼一笼地吃!
小二往桌上摆清粥小菜的间歇,傅沉抓了个包子递给她,“阿及,趁热吃!”
归霁哦了一声,接过包子的时候还有点儿踌躇。
傅沉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放心吃,两笼包子罢了,你沉哥我还吃得起,不会把你留给掌管抵包子钱的!”
小二哈哈一笑,“客官说笑了!”
隔着包子皮,她已经闻到了肉的鲜香,口水都忍不住地在嘴里横流。
傅沉自己先吃为敬,顺手从小二的手里接过一碗清粥,就着喝了一口,敷衍道:“包子味道不错!”
算盘小二礼尚往来,“客官过奖了!不够再招呼我,炉灶上还蒸着呢!”
归霁埋头吃了一口,吃得十分仔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就在此时,傅沉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羊肉馅儿的。”
归霁刚准备把这一口细嚼慢咽给吞下去,忽闻他这么一句,呛着了,咳得小脸通红。
“又不是你那头肥羊的肉。”他笑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不吃羊肉!”他遂就把两笼包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你不吃的话,可就都便宜我了!”
包子很好吃,羊肉混合着大葱,油水浸着面皮,咸香可口,又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腥辣解着腻感。归霁默默地把嘴里的咽了下去,品了品,不得不承认羊肉是真好吃!
虽然心中膈应,但她还是犟了一句,“谁说我不吃!”
“这就对了,养羊还不是为了吃嘛!难道留着给家里传宗接代?”
放完吃食的算盘小二闻言笑了起来,“客官可真逗!”
“不对吗?养牛好歹还能耕地,羊能干什么!”
归霁小声道:“产羊奶。”
傅沉一愣,突然想起来这丫头从小是被羊奶娘给养大的,这才觉得她膈应倒是应该的。于是他收敛了玩笑,“阿及,吃个饭罢了,别想那么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