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和锺书一同散步,说说笑笑,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太阳已经下山,黄昏薄幕,苍苍茫茫中,忽然锺书不见了。我四顾寻找,不见他的影踪。我喊他,没人应。”
这是杨绛先生所著的《我们仨》的开头。几乎要掏空心血,才能写出这样的回忆录吧。就像一个人在白茫茫的书页里空喊,所有的回声都回到自己身上。女儿圆圆和丈夫钟书,只一直醒在她长长的梦里。
从前不知道一个梦可以延续多长,也不太清楚一个场景多久之后,会变成梦。但现实,有时候会像一次长长的走不到头的魇,在里面时间化成了长河。每一天淌在水里,该冲淡的并没有被稀释。
太小的雨落下来,像一滴水落在结冰的河,融不进水,变不回雨。
他们在说,真正的悲从中来,不是在周围哭声一片的屋子里,也不会是站在落满香灰的坟头。不过是你爬上阳台去收衣服的时候,收不到那件洗皱的旧衣。不过是你打开冰箱,看到没开封就过期的牛奶。不过是你吃不下以前喜欢的零食,那些想着就老气的糖莲藕和冬瓜丁。
就像真正戳人的歌,所有能引起共鸣的,果然需要具体的画面感。像走过你来时的路,照片里熟悉的那一条街,街角可能会遇到的咖啡店。
像打开窗让雨声大起来,墙边的小孩抖着身子躲雨,从河里捞出来的鱼还在网里扑腾,天地间升起朦胧的雾气。
一切像电影镜头一样平淡又清净。
“春天到了,可惜我看不见。”
是可惜而已。最让人心疼的可惜。
最好的邻居奶奶,是和哥从小到大的朋友的奶奶,也待我们家的孩子像孙子孙女一样疼爱。
齐肩发的奶奶会送一包又一包的炒花生米到我家,也会在给我开门的时候夸我笑起来牙齿很好看。考上初中的时候,她站在巷口的日光里,见到我就远远地挥手,她是第一个告知我我要去一附上学的人。
邻居奶奶离世以后,爷爷很快也病倒了。人们说,都是这样,一个走了,另一个要么独自活很久,要么很快就跟着去了。不出一年,邻居爷爷也不在了。
另一个邻居爷爷,是把我的妈妈当成自己小孩一样的伟如伯伯。伟如伯在养老院最后的时间,抓住妹妹的孙媳妇就问,惠来呢,阿惠来她有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后来这孙媳妇和我娘正巧在某一人家做客,一聊起来,她突然吃惊道:“啊原来你就是那个惠来。那个伟如伯走之前一直数念的惠来妹啊!”
彼时伟如伯伯已经走了,而我娘还在等着认识路的老邻居什么时候有空能带她去探望。
这样的错过一想起就疼得捂心口。所有心疼的可惜,不过是恰好错过了而已。
像太晚的长大,像错的年纪遇到对的人人,像特别想见一人,结果你没看到手机,最后来一个人跟你说,啊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来着,怎么你没遇到吗。
后来你会遇到。你会遇见一个人,像骑鹅少年尼尔斯遇见田鼠加洛特,像小猪维伯尔遇见蜘蛛夏洛,像爱作诗的小熊温妮萨遇见喜欢听诗朗诵的猪,你们看着对方,就感到心花怒放。
但那不是你一个人朝圣路上遇见的蚂蚁。你曾看着它路过,你怜爱的眼神能化出水来,你为了它暂时放下还要风尘仆仆去赶赴的前路。
后来有一天,你会看到自己坚硬的外壳下,依然尚存的柔软和你们意料之外的相似之处。
就像长辈突然对我说,“你现在说话的眼神越来越像爸爸,但长得还是最像妈妈。”
从前不知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活下去是什么样。
可是一个人去朝圣的机会并不多。要感谢那只路过的蚂蚁,让你看到除你之外的,其他生命的繁忙和短暂。
这就足够了。封坛的酒不会因为特意留着就能给谁喝上。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