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诚今天起了个大早，他看看还是熟睡中的小女儿，小心地给女儿掩了掩被子。他静悄悄地出了房间关上门，母亲年纪大了睡眠少，早早就起床了，张诚把母亲衣服上沾的发丝捏下来，跟母亲说：“妈你在家好好休息，冰箱里有吃的，煮熟了就能吃，我今天有业务出去一趟，可能要下周回来。”

张诚母亲满口答应，嘱咐儿子注意安全。她不知道儿子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儿子只说是倒腾一起器械，忙的时候可能半个月都不回家，闲的时候就待家里也不出门一闷就闷两个多月。小孙女今年五岁，性格乖巧模样可爱，孩子的母亲跟儿子离了婚后就没再回来看过孩子。老太太把精力都放在照顾孙女上，虽然累点，但是老太太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张诚跟母亲打了招呼后就出门了，他没吃早餐，一出门就匆匆忙忙地开着车去他跟朋友约好的地方。车子大约开了两个半小时，到了一处偏僻的废弃工厂附近。

这里停着一辆小型货车，两个人在车旁边抽烟，一个魁梧的大个子中年男人，一个羸弱的小个子男青年，车里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漂亮女人。大个子男人说了声：“来了。"小个子男人把烟丢掉，女人开了车门跳下来。

张诚把车停下，”怎么样，有多少？“

大个子走近了说：”按摩仪十三台，烤电仪十台。“张诚点点头，冲着另外两个人说：”出发吧。“

二

”大叔，您这种身体情况，说实话我这些年来遇到过很多，“张诚一身白衣，化身为医疗专家，他眉头紧锁，接着说道：”我们人的身体很容易僵硬，特别是老年人，平时不能像年轻人一样跑跑步打打球，身体素质就差了，您这个腰疼的毛病，我给您开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跟您说，你这其实也不算毛病，老人家腰腿疼很正常，吃药是一个长期治疗的过程，不像感冒发烧几天就能好。“

”小王，你去把按摩仪拿来。“张诚对旁边的护士说。细看这个护士，大眼睛圆脸蛋，中等个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刚刚跟张诚一起过来的女人。小王拿来一台按摩仪，张诚拉着老人坐下靠在按摩仪上，”大叔，这个按摩仪是我在美国的朋友给我寄过来的，外国人身体都很好，年纪大了也不会腰疼腿疼，其实都是靠这种按摩仪，我给您打开您试试。“

张诚给按摩仪通了电，”怎么样大叔，这种按摩仪可以给你放松肌肉，同时释放电磁波，久而久之，骨刺啊，骨质增生啊，椎间盘突出啊，都可以根治，这种治疗仪目前国内很少，价钱也很贵，动辄几万，一次消费终身受用。“

那位大爷听着张诚在一旁啰啰嗦嗦说不停，身体在按摩仪上扭来扭去，似乎在仔细地感觉是不是对腰痛有效果，张诚看大爷有点犹豫，又继续给他展示按摩仪的其他功能，”大叔，您看看，有四种模式可以选择，针对人体的四种腰腿疾病，我给您试试，“张诚一边给大爷调试一边说，"其实我现在给您展示，一时半会可能体会不到按摩仪的效果，不如这样，您交个押金，把按摩仪带回家用一个月，如果感觉没效果，随时回来找我，我退钱给您。”

大爷问：“押金交多少啊。”张诚说：“我也不坑您老人家，这种机器您回头可以打听一下，国内最便宜的是两万六一台，我既然给您推荐这款产品那肯定是比国内的要好了，这台机器定价一万五，我也说了，您只要交定金就行，交一半吧，七千块，假如有问题，随时找我。”

老人听到要交七千块押金心疼了，张诚于是继续和颜悦色地讲道理：“大叔，像您这种退休职工月月领退休金，不缺钱，缺的是什么呢，是健康，哪怕您带回去用一个月给我再还给我，相当于白用了一个月，这不好吗？”

大爷还是被说动了，很不情愿地掏了钱，张诚说：“小王，收钱给大叔开个收据，”转头又对大爷说，“您到时候觉得按摩仪好用就带着收据来补齐余款，如果觉得不好用就带着收据和按摩仪过来我退钱给您，您怎么来的？坐公交车吗，一会儿我让我们工作人员送您到家。”

张诚让大个子把大爷和按摩仪送到大爷家去，大个子走后，扮作护士的女人对张诚抛个媚眼说：“可以啊，张诚，才一个星期就把东西全卖了。”

张诚撇撇嘴，很不屑地说：“小军，算算一共多少钱。”

小个子掏出账本算了算，说：“一共十三万五千，除掉房租和其他各项费用还剩十三万多一点点，老规矩，你拿四万，我们仨一人三万。”

“好。”

三

张诚想，自己一个周没回家了，走的时候也没跟女儿说，她肯定要生气了。于是去给女儿买了很大一个毛绒熊，想象着女儿抱着比自己高的熊的样子，张诚疲惫的脸上有了笑意。

张诚一边驾车一边想，结束了，我不再是骗子了。

张诚骨子里不是一个坏人，父亲为他取名为“诚”就是希望他能诚实，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张诚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张诚有时候会问自己，做骗人的营生会不会愧疚，会不会不安，会不会后悔，可是张诚极力地去逃避这些问题。他不知道像大个子小个子和那个叫小王的女人会不会不安，或许不会吧，毕竟他们只负责货源，真正去骗人的只有自己！

张诚有一次面试了一个工作，一个正八经的工作，张诚光明正大地跟人说：“啊，您晨练吗，我去上班，在北京路那边。”“喂，妈，我今晚加班啊，晚点回去。”“佳佳，爸爸周末不上班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想去吗？”不骗人的时候，张诚感觉浑身轻松，这种不用处心积虑编造谎言去骗人的生活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真正的张诚，而不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

可是工作做了只有一个多月，张诚跟领导有了矛盾，恰好大个子给他打电话说有一批货需要出手，张诚一气之下辞了职又去做老本行。做完那一票之后，张诚告诉自己不能再做了，他告诉自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又告诉自己孩子慢慢长大了，自己要给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她要以爸爸为荣，不能以爸爸为耻，他还告诉自己母亲年事已高，自己骗了这么多年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辜负母亲了。

可是继那次失败的工作经历后，张诚对打工再提不起兴趣，坐吃山空的日子不好受，前一阵子母亲住院花了一笔钱，张诚的存款所剩无几，于是又选择了骗人。

张诚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拿到钱之后就开一个小店，虽然来钱慢，但是足够一家三口的吃穿用了。张诚已经看好了门面，现在钱凑齐了，张诚觉得新生活已经张开怀抱，不由地心生豪迈，加快油门。

四

女儿佳佳拿到毛绒熊之后不开心的情绪一扫而空，张诚笑盈盈地看着女儿，心满意足。他约好了下午去把店面盘下来，打算经营一家粮油超市，以后的生活就会很稳定很温馨了。

张诚在合同上签好字之后，迫不及待地找人来装修了店面，张诚一会摸摸墙，一会儿摸摸柜台，心想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是名正言顺的小老板。他联系好货源，装修完马上进了货，货架上琳琅满目，他一样一样地盘货，心中颇有成就感。张诚看着自己店的招牌，诚信超市，对自己说算是给自己提个醒吧。

警察是在张诚店里把他带走的，看懂警察上门时，张诚说不紧张是假的。他默默地关了店门跟着去警局接受审讯。

在确凿的人证物证前，张诚没有再说谎。他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告诉他家里人。

张诚告诉母亲，自己要离开很久一段时间，让她照看着店还有佳佳，等他回来。母亲似乎是听懂了什么，没有追问，让儿子去吧。

张诚抱抱女儿，在她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亲，胡子扎得女儿直皱眉，他对女儿说：爸爸要出去一趟，过一段时间才回来，你好好吃饭，听奶奶的话。

女儿不知道父亲要离开多久，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离开，只是想过几天就回来了，父亲经常出去很久不会来，她已经习惯了，只是父亲虽然在笑可是眼神看着很伤心，吓得她只是被父亲抱着却不说话。

张诚被判处了十年有期徒刑，大个子他们三个也被判处了不同的刑罚。当张诚知道自己被判十年时，心里瞬间得到了解脱，然后又想起了母亲和女儿。张诚告诉自己，好好改造，争取提前释放，女儿和母亲都在家等着他。

五

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张诚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已经明显老了很多，却遮掩不住地兴奋。警察告诉他他的母亲和女儿现在生活得很好，张诚心想女儿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将近十年没见，是不是快要忘掉自己的样子了呢。张诚又有点忐忑，这么久不见，即便不说，母亲和女儿也肯定知道自己是去哪里了吧。

怀着兴奋与不安的心情，张诚到了离家不远的那个小店，诚信超市。

“妈。”张诚看着那个比自己走的时候还要佝偻很多的小老太太，刚叫了一声妈就泣不成声。母亲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颤颤巍巍地从店里走出来，等到她看清那个哭得悲痛欲绝的人了样子，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声：“小诚？”

”嗯，是我啊，妈。“张诚给母亲跪了下来，母亲上前抱着儿子也哭起来。

母亲没有过问张诚这年年干什么去了，只是给张诚说这些年来家里的事情，母子俩手握手，一个说一个听。

”妈，佳佳哪里去了？“

”上学去啦，这会儿放学了快回来了。“

听说女儿快要回来了，张诚又紧张了。他心里一直在想看到女儿后第一句说什么，女儿会不会很讨厌他呢。

”奶奶，“张诚听到自行车停下的声音，”我回来了。“

张诚站起来，又坐下了，等到女儿进了门，他又站起来，”佳佳。“他喊了一声，没什么底气，看了女儿一眼，女儿长得个子高高的，模样俊俊的，看了一眼他就很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爸？“女儿是疑问的语气，可是张诚已经很开心了，女儿还认得我，他应了一声”哎，是爸爸啊，佳佳。“

张诚张开手臂想抱抱女儿，可是看到女儿这么大了似乎不合适，又放下手臂，女儿走过来抱住张诚，小声地抽泣。

张诚抱着女儿心里感慨万千，他又看了看母亲，心里对自己说：结束了，这回是真的结束了，我不再是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