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九月十五，圆月当空，寒夜清冷。

刘钰负手而立于窗前，未央宫烛火昏黄，为他削薄的背影平添几分落寞。

“皇上。”大总管李福安小心翼翼的来请示。

“什么事。”刘钰并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好听。

“西域第一美姬已到永宁殿外，您要不要召见。”

刘钰并未回答，嘴角溢出邪魅的笑意，身体却依旧立的笔直，丝毫未动。

“西域使团跋山涉水，只为把美姬奉献给皇上，而且公孙大人那边已经交代过，一定要让皇上亲自见见再做决定。”

刘钰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可他知道李福安的话不无道理，公孙辙一再要求他召见这位西域第一美姬，表面好言劝谏，实则是在给他施压。

“摆驾永宁殿。”刘钰转身，面无表情，他眼窝很深，一双幽深的眸子并无光彩，像是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他是困在这里的一只鸟，一只任人宰割、玩弄的鸟，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他的只有灭亡。

永宁殿灯火通明，和刘钰寝殿的昏黄完全不同。西域第一美姬被送入殿内，宫人们把殿门关闭。刘钰在殿前危坐，美人入殿门后便没再挪动脚步，她身形窈窕，穿着月白色的烟纱散花裙，一抹轻纱遮面。

绝色佳人在此，刘钰却面露惨笑，全然不似刚才那般落寞孤寂，眼神透出邪魅：“上前来，让朕看看你。”

佳人步履蹁跹，纤腰灵动，银铃点缀裙摆，每行一步都发出悦耳的声响，雪白色的肌肤若隐若现。刘钰起身，应声向前，直到和女子面面相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美人。

“绝色佳人矣。。。”他看到那双美目的时候，心忽然一动，竟是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他微微皱眉，拂袖捂嘴，只觉喉头一阵腥甜，方才把咳嗽压住。

美人低着头，无法看清脸，可刘宇却感觉似曾相识。伸手预揭面纱，面前的人眼神突变，从身侧抽出一把软剑，正划过刘钰的手心。

只一瞬间，黑色的血顺着手臂淌下。

刘钰抽回手，看着流血的手臂，苍白的脸上漏出惨笑，眼神迷离魅惑，像极了当年放荡不羁的关中侠，说道 “我中毒已深，即便你不动手，我已没几天可活了”

刘钰转过身背对着美人，任由黑血一滴滴落地。

“既然一上来就表明了来意，也就不必作戏了，这样你我都落得轻松。”罢了，早知道是圈套，何必在此纠缠，左右是公孙氏和梁氏联合外族想要他的命，没想到竟如此煞费苦心，使出了美人计。这两大家族的所作所为让刘钰所剩无几的时日过得特别丰富，每天还要迎战三十六计，想到这刘钰感慨着，差点又咳嗽起来。

“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并未回身，依旧背对着美人，一边说一边缓缓向龙椅的方向挪步，“若是想从我口中套什么话，我劝你不必费心了；若是要取我性命，动手便是，外面的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刘钰，你竟然中了黑蚕蛊毒。”一个声音响起。

刘钰瞪大双目，脚步骤然停下，怔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转身，软剑却从背后刺入了他的左肩。

九月的天气已经微凉，此时窗外的紫薇花散发出无比独特的芳香，和永宁殿里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怪异。

刘钰没有回头看背后刺杀他的那个人，可是他的内心已经无比清明，背后的人就是赵纯熙。

一个和他把酒言欢畅聊古今的人，一个曾经在雪夜独自等待他的人，一个约好和他携手白头的人，一个宁愿自己死也要保全他的人，一个无条件相信他直到自己死在他手上的人，一个带着对他的恨意死去的人。

她是来找他寻仇的吗？是她的鬼魂不得安息所以来找他了吗？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他原本以为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见不到纯熙的，因为他会下地狱，而纯熙一定在天堂。即便相见，纯熙对他只有恨，绝不会有半点留恋。

刘钰想回头看她，却是先一步倒在了黑色的血泊中。

那个美艳绝伦的女子收了剑，脚步轻盈的走到刘钰面前，环翠叮咚，轻轻跪下身望着他。

两人就这样一个趴着，一个跪着，面对面。

刘钰沾满黑血的手再次抬起，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佳人巧笑倩兮，像一个天真的少女，玉手一挥，脸上的轻纱应掌风而落。。。

圆月发出幽冷的光，窗外的紫薇花依旧落花如雪，花香和着血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皇宫，刘钰的眼里流出一滴血泪。

黑色。

第一卷  朝暮不见长相思

第一章  刘钰

刘钰五岁那年，第一次走出牢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见识到长安城的热闹繁华。丙吉大人和他乘坐的马车从街道中央穿过，刘钰的小手用力的推着车窗向外张望，街道两边有摆摊吆喝的，声音清晰的能穿过两条街；有各式各样的门面，卖酒的，卖肉包子的，卖布的，卖古玩玉器的，聆郎满目，加上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鼻而入，这让出生就身陷暗牢的刘钰眼、耳、鼻、手并用都不够。他因为又矮又瘦，胳膊长时间撑着窗户竟有些微微发抖，时不时的调整坐的姿势，换换左右手，就算是这样，眼都还是眨也不眨的盯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世界，生怕错过一星半点的精彩。

丙吉和刘钰面对面同坐在车里，一手帮他推着车窗。看着面前这个双眸清澈，涉世未深的孩子，不由的感慨，这孩子生性纯良，可是多年的牢狱之苦，让他比同龄人的气质多了些忧郁。刘钰身份贵为皇曾孙，本来应该生长在皇宫，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因为他出生的时候他爹，也就是当朝太子造反，酿成不可弥补的大祸，他从出生起就被牵连入狱。若不是当年身为廷尉监的丙吉拼死相护，刘钰这个余孽恐怕早已被下令处死。丙吉大人想到这里心里甚是悲苦，眼神里多了些慈爱，心中思忖，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便不会承受这般辛苦罢。

“丙吉大人，那是什么？”刘钰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摊儿，问着。

“这个是糖葫芦，小贩把山楂穿成串儿，再在外面包裹一层糖衣，吃起来酸甜可口，公子若是想吃，我们这就停车差人买来。”丙吉掩藏好情绪，应声道。

车子停下不一会儿，侍者便从窗外把糖葫芦双手递了进来。刘钰手拿糖葫芦，颠来倒去看了又看，并没有吃一颗，只是包了包揣在怀里。

第二章 红衣女孩

京兆尹府不愧是京城第一府邸，府内坐落多座庭院，庄重却不失优雅。袁炳基带刘钰见过府上的张大人之后，就让丫鬟带他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看看。刘钰平日在牢狱里便是独来独往，这时候更是不喜欢被人跟随着，不一会儿便把丫鬟甩的老远。

重峦叠嶂的假山，四季常青的松柏，蜿蜒曲折的长廊，刘钰初来乍到，只觉得像极了奶娘给他讲的皇宫的模样，红墙绿瓦，美轮美奂。

“那小丫头真是大胆，居然敢偷小姐的玉坠。”一个侍女的声音从假山另一边传来，低低的却很清晰，刘钰停了脚步，驻足聆听。

“小姐命她跪在石头上，直到她认错为止。可是她从昨晚跪到现在，不吃不喝不睡，连动都没动过，真是个硬骨头。”又一个侍女的声音。

“她还是不认的好，她一旦承认，就有可能会被。。”话音还没落，另一个侍女抢着说：

“我刚才听小姐吩咐下人，无论她承认与否，都准备把她。。”

“嘘。。这事可不敢胡说，咱们做下人的，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不然哪天说不定就轮到你我！”

“是啊，快走吧，免得惹祸上身！”两个侍女吓得脸都白了，弓着身子低头离开，脚步轻不可闻。

侍女走后，刘钰绕过假山顺着她们刚才说的方向看去，有一个红色衣服的小姑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只看到背影，他很想知道这个被称作硬骨头跪了一天一夜的人究竟是谁。

可是当他走近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姑娘，竟然是一个穿着红衣的稻草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再往前走，可就是蟒园了！据说里面的大花已经两三天没吃饱，当心成了它嘴里的吃食。”这声音竟是那般好听。

“稻草人说话了！”刘钰被吓了一跳，自言自语着正要转身要跑，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

“你真可爱！稻草人怎么会说话！”话音未落，一个和刘钰年龄相仿的姑娘从假山高处纵身一跃，现身刘钰面前。一双水波流转的大眼睛，头上一对娇俏可爱的双平髻，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是用红色丝带系着。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道伤痕，脸色稍显苍白，却是笑看着刘钰。

刘钰从小身边就只有囚犯和两个奶娘照顾，哪里见过俏生生的小姑娘，说话那更不可能，他竟是一时间愣在那里。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看刘钰还是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又说道“你是不是饿了，喏，刚才嬷嬷偷偷给我一个绿豆糕饼，给你吧！”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刘钰。

刘钰看着她的美眸，竟是不想拒绝，双手接过糕饼，纸包上还有从怀里掏出的余温。

刘钰接过糕饼，摸了摸身上，最后从怀里掏出糖葫芦。“喏，这个给你。”我用它换你的糕饼，这个据说很好吃。”

“我不饿的。”小姑娘声音干脆利索，没有接过糖葫芦。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吃，糕饼还给你”刘钰声音不大，眼神却很坚定。

“好吧，没想到你还挺倔的。”女孩接过纸包打开吃了一颗放在嘴里，偌大的眼睛瞬间笑成了弯月，刘钰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像是尝到了糖葫芦酸甜的滋味。

女孩抬头瞥了一眼太阳，急急的说道“不好！”快速把稻草人挪到假山后面，规规矩矩的跪在石头上。

“想来刚才那两位侍女说的偷东西的就是你了。”刘钰打量着她。

“我没有偷东西！”姑娘小嘴一撅，眼神笃定，不服气的说道：“张碧筠说的那个玉坠，我根本就没见过！我娘从小就教我做事光明磊落，我根本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事！”可下一秒，她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跪坐在地上“反正不会有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

女孩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刘钰，甜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