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个私人侦探。

我并不是那种十分优秀的侦探，可以参与进警方的刑事案件调查的那种侦探，甚至就算是侦探的技巧我也都是从小说和电影里面学来的，什么雪茄酗酒和借住家里的小学生，我十分拙略的模仿一切能看到的优秀侦探。可是我自己内心深处还是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当然了，我也安于只能去帮邻居家找丢失的狗这样的案件的现状。

当他上门请我根据一张老照片寻人的时候，我心中都不知该是惊还是喜。他今年已经八十有余了，虽然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可是却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和西装，甚至在他的脖子上，还系着还打温莎结的领带，尽管这温莎结已经因为双手的颤抖而不那么方正。

这是一张有点模糊发黄的照片，即使是易于保存的黑白照片，画面中人的五官也变得模糊不清，而相片上也有无数因指纹摩挲之后而留下的细小划痕。照片上是这位魔术师与他年轻的女友，当他坐在我的办公桌前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斗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一颗一颗流出来，流经他的皱纹的时候，泪珠一个个转向甚至消失。他十六岁的时候遇见了照片里的姑娘，他们是如此的相爱，以至于一切的时间都用来怀抱着对方，做爱，然后继续怀抱相拥。直到几个世纪之后魔术师突然间决定自己要长大，于是他准备了魔术史上最精巧复杂的一个魔术。他布置了盛大的求婚场面，准备了一颗红得发紫的红宝石戒指。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他的求婚，而一切魔术的成功都仰仗于此。

当她喜极而泣戴上戒指的时候，他单膝跪下假装亲吻戒指，其实却轻轻的吹了一口气在这戒指上。我们都知道魔术师这一口气的强大，她消失了，不知被这复杂的机括扔到了地球的哪个角落，就连她的记忆，也被精巧的藏在她脑中的一个金属小球里了。而魔术师呢？他一下子便解脱了。

之后魔术师继续着巡演，他只消随便拿出一点之前魔术里的小把戏，便可以博得观众的满堂彩。他的生活很快过的飞黄腾达。无论是东方王国里带着马刀的可汗还是纽约最高的摩天大楼里的银行家，无不被他的魔术所折服。很快的，他也如愿娶了那些银行家里最富有一个家里的小女儿，他的生活也如一个无聊的电视剧一般进行。结婚生子，买了许多套度假别墅，最终成为一个许多孙子孙女的爷爷。

当晚年突然间席卷而来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十六岁时爱上的姑娘。不，其实他从未忘记那个姑娘，她仿佛是某种一直在他脑海里循环的背景音乐，只不过那个年轻的男人有太多可以有的体验。而现在衰老，慢慢关上了一扇一扇感官的大门，直到最后，他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她的笑容，甚至仿佛突然回到那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体里，亲吻她的身体。他希望能在自己死去之前，再见女孩一眼，可是他又不能寻找那些鼎鼎大名的侦探，不然一定会成为一桩上流社会津津乐道很久的丑闻，于是他不得不找到我这个不文一名的侦探。

2.

我和年老的魔术师面对面坐在火车的包厢里，这是一列看起来很破旧的火车，可是谁能想到里面竟有如此豪华的包间。此刻我们正穿越大吉岭平原，前往另一个我前几天才在网络搜索引擎上面发现的的城市。

其实我早就找到女孩的所在了。在魔术师找到我之前，女孩就去世了。女孩比魔术师大了差不多两岁，我想她应该也度过了不平凡的一生吧，可是女孩的家人们，都对她人生的经历三缄其口，就算我一次一次上门去请求，也挖不出一点其他的故事，除了那些魔术师告诉我的故事，也只有她尸身所在墓园的位置了。

一开始我是准备立刻就把发现告诉魔术师的，可是也不知是他在寻找的途中讲给我的那些关于他们在一起的故事太过精彩，还是我不想让魔术师得知女孩早已死去的消息，我只知道我开始编造女孩的一生，告诉他我追踪到的一条一条“线索”。当然了，他也跟我一起在这世界上的各个城市穿梭，寻找这些我编造的线索。路途上我特意预定那种最慢的交通工具，正如火车车厢这般，我则利用这漫长的在路上的时间，请他一点一点讲述着他和女孩的所有故事。一开始故事还很精彩，有着他们一起躲避家长和为了显示胆子大而偷窃农民地里的西瓜，到后来故事越来越普通，变成了一字一句一点一滴描述他们在一起的每一秒，甚至他们所在的场景里每一粒沙砾的轨迹。

故事讲啊讲啊一直没有结束，我们就这样在路上搜寻了十多年，直到这地球上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地名是我们不曾寻找过的了。虽然我小心翼翼让我们的路线避开女孩尸身所在的墓园，可是我想，这印度的城市该是我们的最后一站了，之后虽然我还没听完故事的全部，也不得不将他带去女孩的墓地了。

可是没想到还未到目的地，魔术师突然犯了急病。在我和火车服务员手忙脚乱的将他送去医院的路上，也许是因为魔术师觉得命不久矣了吧，他用断断续续的气息给我讲完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也就是那场魔术那一夜。他给我讲述了每一点细节，我仿佛就置身于他的身边看着他搭建起了魔术并让女孩消失。

当他昏迷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的时候，我知道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有机会单独去女孩的墓园了。不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我偷偷离开了医院并搭上了最近一班飞机前往女孩的墓地。

3.

当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我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在我必须回去之前只有三个小时了。我知道如果我不快点下定决心，我就真的没有时间了。于是我掏出藏在包里的工兵铲，开始挖掘。我知道女孩的尸身应该早已变成白骨，可是我的身体里就是有那么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我必须在魔术师出现之前，看到她的尸身。

经过一小时多的挖掘，她的棺材已经完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棺材看起来就像是用廉价的宜家家居拼凑而成的，虽然埋入地下并没有几年，但是白色的塑料棺体上已经满是划痕，甚至连棺材接缝的地方都已经翘起而变得没有密封。我甚至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打开的棺材的盖子，正如我所预料到的一般，尸骨已经变成了一团狼籍，如果不是知道撬开了一台棺材，我可能都认不出那团白骨竟然是属于人。

不出我所料，尸骨旁边摆着一颗已经有点铜锈绿的金属球。那边是魔术所封闭的记忆。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以为这颗金属球在女孩的脑海里停留了这么久，应该早就锈蚀得不剩下什么了。而眼前这个金属球呢，虽然有着铜锈，可是都是没有几年的新锈蚀，似乎这金属球的锈蚀是从女孩下葬之后才开始的。这金属球的外观也与我想的不那么相同，据魔术师告诉我的，封印记忆所需的工艺是如此的复杂和精细，这金属球该是有巧夺天工的外表才对。而言眼前这颗金属球却粗糙无比。

我拿出军刀开始切割，魔术师曾经说记忆形成的金属，是十分脆弱的，就算是那些你以为会铭记永远的东西，也经不起军刀上的小锯子的几下。可是这颗金属球是如此坚硬，在我终于锯开外面厚厚一层粗糙外表并看到那个我期待看到的精品之前，我都要放弃了。

这最里面捏起来柔软如蛛丝一般的，就是那最初被封印起来的记忆了。我把它们放在我的放大镜下仔细观察，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是外面有如此厚重的保护层，这记忆依旧变得模糊了。就像魔术师一直抓在手里的老照片一样，所有的细节都变得那么模糊，仿佛透过一个光圈开到最大的镜头所拍摄的一般，除了精确对焦的魔术师的脸，一切都失焦了。

4.

我重新埋上了棺材，偷偷离开了墓园。

当我回到医院的时候，魔术师已经死了。他是在凌晨去世的，大概就是我锯开金属球的时候吧。我不由得感到一股内疚，要不是我刻意的隐瞒，可能他早就见到心爱女孩的坟墓了吧。不过怎么说呢，我想这颗封存记忆的金属球也应该用无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了吧。

我用魔术师给的预付款付了医药费并埋葬了魔术师。我决定还是回到我的小小的侦探事务所，毕竟我已经和魔术师一起走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除了那个印度小城。不过整个世界呢，即便是缺了一小点也没什么关系吧。

回来之后的生活一切都好，除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的脑子里也时常响起那种金属撞击而产生的，铃铛一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