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阿姨的《窗外》捧红了一代佳人林青霞。但戏里戏外,窗,已经挣脱了四四方方的框架,自由地飘逸在冥想的时空里。如果一间屋没有窗,失去的不仅仅是明媚的光,那一屋子难以排解的苦闷,要生生地让人郁郁成结,郁郁寡欢。
少时家贫,三代同堂只得一间大屋。我做石匠的父亲用砖砌成两堵墙,将屋子一分为三,每堵墙的上方留有一排十字形的孔,让各屋之间有光线透入。可以想见,这个家里终日都显得阴暗潮湿,但连接三间屋的走道地面居然还长出了鲜艳的红色指甲花,好比李家有女已长成,纵是陋室,两只金凤凰已然展翅待飞了。
等我上高中时,父母重新安排了住处,让我一个人住在最靠里的那间屋子,方便我准备那场可以改变命运的高考。为了多些光线,父亲就爬上屋顶,捡开青瓦,开了一扇天窗。
与我同辈的孩子,谁家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对于贫穷,已经习惯了,不像现在的年青人,无论拥有什么,都撵不上富裕的脚步。但无异于雪上加霜的是家里失和,父亲和外婆把我和我母亲夹在中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年少的我,成绩优异,心高气傲,将无以言说的痛苦在心里遮挡得严严实实,行为上就给人孤傲冷僻的印象了,更加符合那个年代“好学生”的形象。
而有谁知,那扇天窗,曾暗度多少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怀。
少年的我,最爱坐在椅子上,头顶一柱光线从简陋的天窗倾泻而下,看在书桌上投印而成的一方光圈。微微一仰头,看粒粒浮尘在光柱里飘飘荡荡,清晰可辨。每每有阳光的日子,我的小屋就会明媚许多,从天窗射下来的温暖在我心底催生着要远翔的愿望。
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宿舍共住了六个性格迥异,来路不同的女孩子。宿舍不大,但也有一窗,此窗功能单一,就是女孩子们晾晒衣物的地方。
然就这样的窗,也生出许多的故事来。比如美术系学生的窗,用大红大绿的颜料代替了飘逸的窗帘,一眼就可分辨出来。那种只有艺术类学生方能懂得的美感,在我们眼前招摇着,全然不管文学类学生的不屑一顾。就像他们的女生,很个性地穿着用大块浴巾做成的套头T恤,却被我们嘲笑成没有曲线美的萝卜。
刚到校时,都像是从书本里解放出来的奴隶,每个人内心的调皮和捣蛋情绪都被释放了出来。恰好我们的男老师也刚毕业留校,不仅童心未泯,更重要的是对校园熟之又熟,在我们六个女孩子嗲声挑拨下,竟然带着我们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偷来一大堆橘子,青黄皆有,酸甜都是。一时没吃完的橘子,就装在口袋里,吊在窗外了,原是怕辅导员到宿舍突然造访而给发现了。也是,窗外都是花花绿绿的女孩子衣裳,哪曾料到还会藏匿着这般可恶呢?
再往后,窗外就开始飘进种种男声了。对女孩子直呼其名的有之,故意大声说笑话里藏话的有之。我只可惜,从未从这扇窗外传进叮咚的吉他声。在我那时的心里,弹着吉他唱着情歌的男孩才是感人。而窗外那高大浓密的树,树下那平静如镜的湖,都是最青春的插曲了,直到十年后重返校园,才恢复其撩拨心弦的主旋律,由树由湖联想起那人那事,还有伊人所在的那扇窗。
工作后,返回家乡,在一栋马蹄形的筒子楼分得一屋,十几平米,一间厨房一间卧房,厕所公用。卧房有一窗,往外一望,都是邻居的窗。混熟了,常在窗口打望,约牌桌子,往往一声呼喊,就聚在了一起。而那些大音量的电视声若扰了清梦,也是透过这扇窗进行交涉,免去了面对面的尴尬和不便。
之后又在同一筒子楼里换了一间更大些的屋子,而卧房的窗子开始面对着忠山郁郁葱葱的樟树林。我亲手缝制了一面白底红花艳而不妖的窗帘挂上,每当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印照在床上,我就会掀起窗帘的一角,痴痴地望着窗外那樟树林里斑驳的月影。年少时那颗盼望远离的心都在此刻幻化成随遇而安的幸福的情。
后来种种人生的变故,如不同的窗向我展现外面不一样的风景,我一一领受了。
但最美的窗外是在美国密歇根州的兰辛,我最自由而任性的魂灵在这里得以最肆意的释放。
那时的我,刚把友情和事业连根拔起,来到陌生的重庆,带着年幼的女儿寄住在父母家。难以释怀的失望和无法推卸的责任郁结于怀,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做了一个最最错误的决定。不久,机缘巧合,我来到大洋彼岸,唯一的牵挂是女儿,但隔着这深深的海洋,是想操心也操心不来了。于是我仿佛新生,在一马平川的兰辛高高的苍穹下,活出了一个自由自在的我。
在兰辛,我的卧室里居然就有两扇窗,纱窗在玻璃之外,可推拉的窗户挂着百叶窗。窗子的下方是一方草坪,萤火虫闪烁在树枝间,恍若童话里的精灵,手里的荧光棒一挥,你的烦恼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冬天窗外一片白茫茫,从窗外望去,屋顶的冰凌垂下,在日光的折射下反映着蓝莹莹的光。觅食的小松鼠在窗台巴巴地和我眼对眼,隔着一层纱窗,也隔断了我对它的爱心。小松鼠失望而去,窗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让我唏嘘不已。其中一扇的窗外正对着一棵高大的树,秋天时树叶全部变成金黄,在阳光下站立,笼罩上一层幸福的光晕。另一扇的窗外的街对面就是一个车站,我只需看着一站车过去了,就收拾收拾,不慌不忙去赶下一趟就是。
没有哪一扇窗曾如此给予我分明的四季,也许是因为我从未如此敏感于窗外变换的风景,而一味沉湎于被心绪所左右的氛围,从而将魂灵封锁,未曾张扬吧!
所幸如今我也在尘嚣远离的大学城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我可以想见,不久,我会坐在铺着绒毯供着茉莉花的窗台上,捧读一本书,闲暇时悠闲地望着窗外,让幸福将我拥裹。
不为别的,只为,这是我的,我的,我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