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五段情:黄金时代殇情往事

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

                                                            ——1936年萧红于日本写给萧军的信

第一段情:表哥表妹的小团圆

1930年7月的呼兰县城,这个一到冬天就被北风冻得满地裂着口的小县城,那里的人们正在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温暖时光。唯有19岁的萧红,正感受着从头到脚的凉意。

萧红不久前刚刚在哈尔滨完成初中的学业,天性好学的她希望能够继续读高中。但是父亲发来一个命令让她立即回乡完婚。婚是在两年前订的,未婚夫叫汪恩甲,比萧红大两岁,在哈尔滨的一所学校里面做教员。两家可以算是门当户对,起初萧红对于汪恩甲这个人也不算反感,对方虽然有点纨绔子弟的气息,但是毕竟也算风度翩翩。两个人通了两年的信,萧红还为汪恩甲亲手织过一件毛衣,期间,萧红还参加了汪恩甲父亲的葬礼,俨然是一副汪家媳妇的身份。

然而,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这两年里,伴随着萧红身体的成熟,她的思想也越来越渴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她不甘心从此就把自己的一生桎梏在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她向父亲提出了要继续上学的请求,甚至提出了退婚。但是可想而知,她得到的只能是呵斥和怒骂。

家里没有支持她的人,有的只是父亲的粗暴,继母的冷眼和亲戚们的淡漠。就在萧红几近绝望的时候,一封来自北平的信件,让她冰凉的内心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信是表哥陆振舜发来了。表哥告诉她自己正在北平念大学,鼓励她反抗包办婚姻,并且邀她来北平上学。陆振舜的只言片语瞬间融化了萧红心中的坚冰。对于这个表哥,萧红是爱慕的,那种感情甚至更甚于未婚夫汪恩甲。《红楼梦》是早已被萧红翻透了的,她一直以“红楼梦中的那个痴丫头——黛玉”自诩,而自己的表哥陆振舜在她心中自然也是书中的那个表哥贾宝玉一般的风流人物。

萧红上了开往北平的火车,开始这段轰动一时的逃婚之旅。到了北平见到陆振舜之后才知道,原来宝玉身边早已是有了宝钗的。但是萧红决意不在乎这些,她如愿地入了北平的师大女附中读书,也如愿的和表哥在北平同居了。

自由的日子自然是愉快的,但这种好日子并没有过上太久。萧红逃婚与已婚表哥同居的事情在呼兰县城早已是满城风雨。萧红家和陆家同时断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费。没有了经济来源的两个年轻人,刚开始还能用一腔热情来维持琐碎的生活,但是随着北平冬天的来临,寒冷、食物的匮乏和高额的房租,渐渐地让两个人在现实面前分崩离析。

陆振舜率先妥协了,完全没有了当初写信给萧红时的豪气与风采,灰溜溜地跑回老家向妻子和家人低头认错去了。萧红孤零零地一个人流落在了北平,感到了无依无靠的寒冷,这种感觉,比家乡的天气还要冷酷。

萧红的第一段情就以这样的结局告终了。无奈之下,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有点尴尬地回到呼兰县城,与家庭妥协,答应与汪恩甲完婚。

第二段情:离婚之后的同居时代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萧红预想的那样,她以为用自己的妥协下嫁就可以让这个事件画上句号了。但是未婚夫的哥哥汪大澄却对萧红的逃婚大为不满,强迫汪恩甲与萧红分手。在遭到弟弟的拒绝之后,他竟然代弟休妻,取消了这门亲事。

性格刚烈的萧红一怒之下将汪大澄告上了法庭。但是没想到汪恩甲在法庭上顾忌哥哥的面子,竟然临阵倒戈,自己承担下来,承认是自己做主解除的婚约。这样一来,法庭自然判决萧红败诉。萧红因而对汪恩甲怒不可遏,再次绝情而去。

更糟糕的境遇是这之后的生活,由于和亲戚又在家事上发生了争执,家里人一度把萧红软禁起来,等待她父亲回来发落。多亏小姨等人的暗中帮助,萧红才算找了个机会从家中逃跑出来。而这一跑,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去。

没有亲戚愿意收留这位“新闻人物”,萧红身无分文,成了流落街头的孤雁。饥寒交迫的无奈之下,她想起了一个或许可以依靠的人,于是她找到了他。

这个他,就是汪恩甲。

生活与萧红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就像凭空画了一个圆。当初她逃婚是为了躲开这个人,但是绕了一个圈之后,竟然千辛万苦地回到了原点,最终能接纳她的,还是这个人。汪恩甲或许对萧红是有真感情的,当萧红找到他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和萧红在一起。于是,他们在哈尔滨的东兴顺旅馆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汪家人对此深恶痛绝,切断了家里对汪恩甲的一切经济支持。他们二人只有靠汪恩甲当小学教员的那点微薄收入生活,萧红会偶尔写一些文章赚些稿费,但总是入不敷出。

两个人刚开始同居时候的小幸福慢慢地被困境和颓废所替代。萧红跟着汪恩甲学会了吸鸦片烟,醒的时候,两个人吞云吐雾。幻的时候,两个人翻云覆雨。很快,他们不仅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旅馆一笔巨款。更纠结的是,萧红怀孕了。

由于拖欠房费,旅馆老板将他们从普通客房赶到了简陋、阴暗的储藏室,并且以萧红为人质,时时逼迫汪恩甲去外面筹钱还债。而汪恩甲失去了家族的援助,一介纨绔子弟又能到哪里去筹集资金呢,每每都是空手而还。

终于有一天,他在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命运又一次把窘境抛给了萧红独自面对,这次的局面更严峻,据说旅馆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妓院,单等着大腹便便的萧红产子之后就将她转买过去。

萧红吓坏了,这一次她又能依靠谁来度过难关呢?百般无助之下,她只好拨通了《国际协报》的电话,这是哈尔滨当时影响力最大的一家报纸,她曾经向他们投过稿件,而此时只有向他们求救了,这恐怕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第三段情:从“春天来了”到“暴风雨”

《国际协报》决定接受萧红的求救,但是几个穷酸文人一时哪里能凑齐旅馆的那一大笔欠款,只能先派人和旅馆交涉,顺便给萧红带一些物资和书籍以示安慰。这个任务交给了萧军。

萧红第一眼看到雄姿英发的萧军,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熟悉的安全感。虽然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是“三郎”(萧军的笔名)的影子仿佛已经在心中来过千次万次了。而萧军第一眼看到的萧红,是一个气色苍白,衣衫落魄的孕妇,但是却遮挡不住大眼睛中透出的光彩。他们坐下一起聊了聊文学,聊了聊世况,越聊越投机,萧军起身看到了桌子上一首刚刚写完的小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这边树叶绿了,那边清溪唱着。姑娘啊,春天来了,春天到了。”萧军看到这样的诗,看到眼前这样的女子,一下子觉得这个鄙陋的储藏室里顿时花红柳绿起来。

1932年8月9日晚,一场暴雨让松花江堤决了口,哈尔滨一片汪洋,上天给了这次营救行动一个绝佳的机会,萧红顺利的逃出了将倾的旅馆,与萧军他们汇合一处。

哈尔滨城凄风冷雨,两个一见钟情的人却激情似火。

不久之后,萧红在医院生下了汪恩甲的女儿。但是身为妈妈的她硬着心肠没有看女儿一眼,没有喂她一口奶水,任凭孩子在隔壁撕心裂肺的哭声。几天后,孩子送人了。

萧红如此的表现是在向萧军表达自己的态度,她要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萧军,她要和他开启全新的只属于她二人的生活轨迹。是的,萧军是她理想的同志、爱人和守护神。弃武从文的萧军即有文人的才华,也有军人的英武,他用拳头砸开了困守萧红的旅馆大门,用拳头击退了阻止萧红入院产子的医生,又用拳头把嘲笑欺辱萧红的房东太太打退。萧军的拳头为萧红挥舞着,这让那位外表刚强内心柔弱的女子产生了安全的幻觉,但她在这一刻从未想到过,这一双拳头有一天也会落在她自己的身上。

萧红和萧军最初同居的日子也很难捱,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好在两个人都是“流浪汉”式的性格,又有爱情充饥,所以在日后的二人回忆中,这都是一段很怀念的经历。

后来两人去了上海,在鲁迅的帮助下,在上海文坛站稳了脚跟,萧红的《生死场》让她一炮走红,成了知名女作家。两个人终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中国传统的“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桥段还是紧锣密鼓地上演了。

萧军绯闻不断,让萧红痛苦不堪,而萧红的敏感和任性也让萧军焦躁难忍。她越想抓紧他,他越挣脱的厉害。萧军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他的拳头可以保护自己的女人,又可以用于管教自己的女人。“红楼梦中的痴丫头”哪里受得了这个,这枕边人哪里是温柔香软的宝玉,分明是顽劣不堪的薛蟠!萧红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往日的爱人,为我遮蔽暴风雨,而他变成暴风雨了!让我怎样来抵抗?”的句子,声声苦泪。

为了挽回这段即将破碎的感情,萧红听取了鲁迅的意见赴日本疗养,让两个人都能冷静下来。可是就在萧红赴日期间,萧军在国内又和两人共同的好友,已为人妻的许粤华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感情。所有的努力最终还是成了无用功,1938年的4月,萧红在端木蕻良的陪同下北上西安见到了萧军,面对着又爱又恨的这个人,萧红淡淡地把那一句话说出了口:三郎,我们分手吧。

而这时,萧红已经怀上了萧军的孩子。

第四段情:相思豆与小竹竿

萧红和端木蕻良从认识到结婚,不过是半年的时光,堪称闪婚。

两个人的相识是在1937年的秋天,萧红和萧军初到武汉,遇到东北老乡端木蕻良,三个人立刻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起初端木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大大咧咧的萧军还邀请他和他们夫妇二人在一张床上挤一挤,结果没想到最后把自己挤下了床。

端木蕻良长得斯文秀气,他从不像萧军那样去贬低萧红,相反总是对她鼓励不断,赞不绝口,在很多细节上也比萧军更能体现出关心和细腻。女人终究是女人,是需要赞美和哄的,萧红开始对端木渐生好感,曾在他桌上写下“恨不相逢未嫁时”的诗句。

对于萧红和端木蕻良的结合,很多圈内好友都把怨气发到了端木的身上,认为是他的第三者插足破坏了二萧的婚姻。但是实际上萧红和萧军的感情早已走到了十字路口,两个人的分道扬镳只是早一天或晚一天的事。萧红至死依然承认对萧军的爱,但是当时萧军给她的伤害实在是无法承受的。

萧红送给端木蕻良的定情信物是两个小玩意儿,一个相思豆,一个小竹竿。物件虽小,寓意却绵长。相思豆自不必说,而小竹竿则象征着坚韧与永恒。萧红希望能过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生活,不想再江湖飘荡,风雨交加。

端木蕻良很男人地给了萧红一个难忘的婚礼仪式,这是她之前的三任男友都不曾给她的,何况她当时还挺着大肚子,肚子里怀的是萧军的孩子。这让萧红非常的感动,在婚礼上,她动情地说:“我对端木没有什么过高的希求,只是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很可惜,这个要求,端木蕻良只做到了一半。他确实没有萧军的粗暴和花心,但是谈到爱护和体贴,大概就要反过来由萧红来保护他,照顾他了。由于战争,武汉告危,两个人打算转移到重庆去,但是只买到了一张船票,结果竟然是端木留下身怀六甲的萧红,独自去了重庆。这实在是让人诟病的一件事情。

同样的问题又出现在了两个人移居香港之后,那个时候萧红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又正值日军攻占香港,兵荒马乱的四处求医。好不容易住进了一家临时救护站,端木悉心照顾了几天之后便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据萧红对照料她的骆宾基解释说,那是端木率先突围去了,并且是和她做过告别仪式的。

这是真的吗?恐怕只有萧红自己清楚了。不知道端木抛下病床上的爱人突围的时候,那象征着爱情的相思豆和象征着坚韧和永恒的小竹竿是否还戴在身上?

萧红就在冰冷的人情和绝苦的病痛中走完了31岁的短暂生命。萧红临终前把自己作品的版权做了一份遗嘱,散文集《商市街》归弟弟,小说《生死场》归萧军,小说《呼兰河传》归骆宾基。而身为唯一的合法丈夫的端木蕻良,却什么也没有。

第五段情:如果我活着,将与你长相厮守

萧红因为肺结核住院到去世的最后44天,没日没夜守护在她身旁的,不是她的丈夫端木蕻良,而是她的一个仰慕者,此前只见过两次面的骆宾基。

生死之际,给予自己依靠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尽管萧红用淡定的语气向身边的这位年轻男子轻声解释着原因,但是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的痛。骆宾基四十多天的不离不弃,让一向缺乏安全感的萧红异常的感动,在与端木蕻良生活的这几年日子中,似乎他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温暖。

两个人说了很多的话,其中不乏肺腑之言,萧红在炮弹声中的病榻上,曾向骆宾基表示过:“我们死在一起好了!”但是随即又改口:“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要和你长相厮守!”或许,萧红还是很怕孤单的,她曾经说过:“我总是一个人走路,从前在东北,到了上海后去日本,从日本回来,现在到重庆,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走路。我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

这一切,真的是她的宿命吗?

逃婚、同居、软禁、吸鸦片、未婚先孕、弃子、带子成婚……萧红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传奇,她一生都在努力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爱人和依靠。

可是,她要找的,到底是谁?

我将于蓝天碧水之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亡,不甘,不甘……
                                                                        ——萧红的绝笔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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