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偶然看到了一篇有关柬埔寨吴哥窟的报道，掩映在丛林与草莽中的庙宇华美恢弘，佛陀的微笑神秘不可方物，令我一见倾心，自此心心念念，其它皆为路人。虽满心长草，却蹉跎了几年，一直未能成行。这当中，断断续续做了一些功课，研读了高棉的文化断层。月前，蒋勋先生的《吴哥之美》读罢，再生魅惑，时已至秋，算来吴哥还在雨季，雨天与古老的吴哥应该很配。当即订了机票，简单地做了3天准备，2016.9.24日，经釜山飞向吴哥........
大吴哥城
吴哥窟是世界上最大的印度教神庙，神迹无所不在。参观的第一站是大吴哥城。宽阔的护城河围绕着城市，桥的两侧护栏是著名的神话故事“搅动乳海”，天神和魔鬼壁垒分明。城门是塔形结构，每个塔身上都有面向四方的四面佛像。年代久远，城门已经坍塌，我们通过的这个城门内部用了粗大的木柱加固，以防止进一步的坏损。高大的佛塔上神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入城的人，无所遁形，触目惊心。
大吴哥城中最为著名的是巴戎寺，坐落于吴哥通王城的正中。著名的“高棉的微笑”就在此寺中。四十九座高塔顶端的一百多尊佛像，密匝如林，浩大壮观。它们半闭的眼睛微微下垂，面露微笑，静观自在。这些大石佛头的典范表情被称作 “高棉的微笑”，是吴哥窟雕刻艺术的象征，也是柬埔寨文化的象征。黎明时，阳光里，日落后，日复一日静静注视着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从未有丝毫松怠。那无处不在的微笑令人心生感慨：昔日残酷的杀戮里，它们微笑；生离死别的战痛里，它们微笑；苟且的贫穷落后里，它们依然在微笑。这微微一笑，就笑了千年。
小吴哥寺
小吴哥寺是吴哥窟建筑群中保存最完好的寺庙，12世纪吴哥王朝的国王苏里耶跋摩二世倾举国之力花了35年时间建成。供奉的是印度神教的毗湿奴大神。这个建筑的奇迹由于它惊世的美丽，被印进了柬埔寨的国旗成为国家图案。在远远的寺外见到第一眼，我就被震到了！宽阔笔直的石板大道直通远处的庙宇大门，把视线牢牢吸引了过去。灰黑色的砂石精雕，巍峨耸立的寺塔，象征君王与神合二为一的须弥山，五朵莲花一般霸气地盛开。整个建筑虽依然典型的吴哥风格：水池、回廊、须弥塔山，但其布局之大气、雕刻之精美、气势之恢弘令人叹为观止，不仅利用建筑将信仰引领到一个高度，更令世人看到了一个帝国曾经的灿烂辉煌。悠长的回廊，光线流转，精美的浮雕如同神的世界里活的影像，在指尖触摸中，在嗟哦叹息间，在眼波流转下，都不曾觉察地活过、动过、擦肩过，甚至能捕捉到拐角处仙女的轻笑、神佛路过时衣角翻飞的风......
从大门进入小吴哥寺，要经历三重天地，一重天地一重寓意。最外层的是为鬼道，继续往里深入穿行，会进入人道，最深处的就是神道或天堂了。游客在渐渐增多，我们在外围没有做长时间逗留，着急着往里赶。当一脚跨入天堂界时，整个人被眼前的恢宏静穆惊呆了！这是柬埔寨国旗上的五座莲塔，四角各一座，中心座最高，象征印度教中的须弥山，视为世界的中心。这也是高棉王苏利耶跋摩二世的陵墓。葬到了这里，大概就算进入了天堂，就能成为了神吧？
通往塔顶的石阶梯，被称之为“天堂之梯”，高达13米，以75-80度角，几乎垂直于地面。阶面本来就狭窄，且被经年的风雨剥蚀，没有了棱角，窄得只能搁下半只脚掌，要爬上去，须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心无旁骛。不晓得古时的高棉人是怀着怎样的虔诚匍匐着身心在这样危险的台阶上爬上爬下做供侍，又有没有信徒曾经从这陡峭高耸的台阶上滚落？也许心怀信仰，神灵自会佑护。仰望高耸入云的须弥佛塔，深深敬畏，心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段诗句：
我独坐须弥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穿......
我放下过天地，放下过万物，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行遍世间所有路，逆着时光行走，只为今生与你邂逅......
无处不在的菩萨，在山谷里洒满了六字真言：
嗡嘛尼呗咪吽，嗡嘛尼呗咪吽，嗡嘛尼呗咪吽......
哈哈哈哈。串台了。这是藏传佛教弟子仓央嘉措的传世诗篇，我从印度教串台到佛教上去了。许是兜兜转转，我已中了蛊惑，原本深度恐高，居然在懵懂之中，手脚并用蹬上了塔顶。高处不胜寒的主神殿上回廊环绕，窗龛四嵌，廊柱密布，如同迷宫。灰黑相间的斑驳之色，记录着八百年的风雨雷电，人世沧桑。在这个制高点极目四望，大地下沉了许多，丛林与云彩相交的天际线退出老远，巴肯寺、通王城等吴哥古迹遥遥在目。风盘旋着穿过回廊，苔藓与寂静爬到了身上，渗透到了肌肤里，生腥之气从粗砺的石头里渗出，高堂之上依然不缺供奉，空气中总是掺杂着若有若无的梵香，我生生感觉到苏利耶跋摩二世的亡魂在殿堂里游荡......
爬上去提着一口气尚算顺利，但下塔可惨了。在塔上朝下一瞅，台阶陡峭，几乎垂直一线，我极度恐高，立时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抖如筛糖，感觉要一头栽下。此时顿足捶胸追悔莫及，悔不该当初好奇天堂景色误入天界，而现如今遥望人间，天人两隔。相信嫦娥偷吃灵丹飞到了天庭之后跟我一定是同样的心情。身边的伙伴早已麻溜地坠回凡尘，都在石塔下眼巴巴地等我。暮色四合，我在塔顶急如热锅蚂蚁，一筹莫展，汗如雨下。在一百次犹豫又一百次鼓足勇气之后，我终于想出了下塔的办法——转过身不看地面，用上塔的姿势下退！在众目睽睽中退回塔下，重回人间，众人大乐我亦喜不自禁！哈哈！天不留我！
塔普伦寺
塔普伦寺在吴哥建筑遗址中很独特，作为好莱坞大片《古墓丽影》的外景地它名声大噪。它是高棉国王苏耶跋摩七世1186年为纪念母亲建造，又称“母庙”。至今仍然保留着当年发现初始的沧桑与败落，植被的侵袭和破坏已经令它无法修复！
虽然已有耳闻，但步入寺庙后现实的景象依然触目惊心。巨大的树木将寺庙的塔楼和墙体包裹缠绕，历经数百年努力，粗壮发亮的根茎绕过梁柱、探入围墙石缝、盘绕屋檐、裹住窗门，紧密地与这座神庙痴缠纠结在了一起。与神佛共舞了800多年，这里的每一棵树应该都是修炼成精的树妖吧？它们与神庙融为一体，居然变幻出吴哥建筑新的形态，如果中国的法海在这里，历经800年地缠绕、800年地包裹、800年地绞杀，估计早已懂得了爱，不再追杀白素贞了吧？这种毁灭与重生的力量深深震撼着我，居然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这一片片废墟、被树根纠缠的石块、爬满藤蔓苔藓蛛网的雕像，还有风雨中支离破碎的残砖断瓦，那些繁华褪逝后的苍凉，那些原来巨大雄伟如今逐渐化为齑粉的城池宫殿，一个帝国永恒的梦......什么是永恒？塔普伦寺给了答案：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切终将归于自然......
班蒂斯蕾
若论雕刻之精美，当数班蒂斯蕾！
班蒂斯蕾占地规模不大，与其它恢弘的吴哥建筑相比，班蒂斯蕾更显得静谧精巧，是国王赐给高僧修行的院落，供奉湿婆神。整个寺庙的建筑主题皆采用粉红砂石，极尽雕刻之繁复奢华。我曾见识过国内广州陈家祠的雕刻，虽同样鬼斧神工，但那是在木头和砖石上作业。而班蒂斯蕾如此细致的功课却是在千年以前坚硬的石头上，这无论从工具的发明还是雕刻主材的坚硬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每一位见到班蒂斯蕾的人都会惊叹于它的无微不至和精细美妙，雕花、动物、仙女、诸神无不传神生动，令人疑惑这是一幅织锦或画卷。寺院周边高大的东南亚植被遮荫蔽日，蛙虫的聒噪明明灭灭，寺塔上的仙女似乎缓步走来，她们散放着沐浴后河水清凉的气息，细棉长裙摇曳生姿，裸着上身浅浅地笑着，不留神遗落下手里莲花的蓓蕾......班蒂斯蕾向世人展现了一种文明、一种审美、一种高度。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美的文明，最终依然难逃战火，寺庙中粉红的岩石满目疮痍，遗留着黑色的被大火毁损的痕迹，不禁令人扼腕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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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柬4天的时间，只在暹粒走访了吴哥窟，旅馆一直是高尔夫酒店，未曾更换，这也算作一场深度游吧。暹粒是柬埔寨最早的朝都，1000多年前曾迸发出了人类最璀璨的东方古文明，但在经历了暹罗人的侵略后，被殖民、被掠夺、以及20多年残酷的内战，现如今已经一片破败，整个地区的人们固守着吴哥的残桓断壁，赖吴哥游客而生存。每一处景点下车，都会蜂拥上一群吴哥的小孩子，他们叫卖着卡片、丝巾、钥匙环、扇子、香蕉……形形色色的小礼品，价格惊人。稚嫩的童音操着标准的中文冲你喊：“1元钱（美元）、1元钱……”；也有一些孩子围着讨要：“姐姐，饼干……..；姐姐，糖果……” 大都骨瘦如柴，衣衫褴褛。虽心生悱恻，却不敢造次。一旦施舍了一个，会呼啦一下苍蝇一般围上一群，任你千金散尽否则是冲不出包围的……亦有很多残疾的老者，佝偻一隅，或石柱下，或桥墩旁，人间万苦凄然脸上，不忍卒睹…...高棉的佛光普照四方，高棉的佛头笑了千年，高棉的子民们却依然挣扎于人间疾苦，曾经显赫的文明，衰败地如此干净、彻底，令人唏嘘不已……
返程机场过边检时，典型的东南亚面孔着国家制服端坐工作台上。我递上护照，她遂用尖锐的嗓音操中文冲我喊：“小费……”。我心生诧然！！一个国家形象，瞬间就这么崩塌了…..
吴哥的触摸让我生疼。拥有了人类最伟大的建筑遗产却抱残守缺无力修缮，12年免费义务教育的国家福利孩童们不去学校读书，曾经创造出了最璀璨的文明的子民们在向全世界乞讨……返程回来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却迟迟不愿动笔写吴哥。高棉的微笑证实了曾经的繁华，但对比之下今世的荒草蔓蔓、战争与屠杀、肢体残毁的众生挣扎、还有这片土地上的病苦、掠夺与祈祷都令人唏嘘不忍。无论曾经如何得盛大与辉煌，现如今终归是废墟了。佛陀千年以来一直这么微笑着，无论世间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打扰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