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带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像在电影院看电影一样观看我这一生的经历。然而,这一天真的来了,我瘫在床上眼皮沉重地完全睁不开,四肢不能动弹可思维与视野却异常清晰,我竟然看见了50岁的自己。

又是一个觥筹交错的饭局,坐在我身边的是一群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几个着装暴露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孩,我一边毫无灵魂的回复着下属们谄媚的阿谀奉承,一边肆无忌惮的和几乎快倚到我怀里的女孩嬉笑调情,对她们递到我跟前的酒一律含笑饮下。

别喝了!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再喝了!我伸出手想把这万恶的酒杯扔在地上摔它个稀巴烂,但我的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天呐!我该怎么办?就是今天,就因为我50岁生日下属为我张罗的这个饭局,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为什么老天要让我再经历一次死亡的痛苦?

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尖声惊叫:啊!他没气了!是我旁边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她蹲下来试探完我的呼吸后正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这没用的臭女人,我伸手就给了她个大嘴巴子,虽然并不能触碰到她,因为我好像不在我的身体里,而其他人也看不到我。打120啊,你瞎抖什么啊?

哎!怎么就没有一个明事理的人呢?小吴,对,我的特助小吴,她平时办事最是干净利落,我的视线转向一直坐在我身旁的这个一直安静用餐的女人,什么?她正不慌不忙地在剥盘中的最后一只虾,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吞咽结束之后,她居然还拿出纸巾细细的擦干净每根手指之后才平静地说道:打120吧,他大概是又犯什么心脏病之类的老毛病了。这时候其他下属才赶紧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我看着躺在地上脸色灰白中带紫的自己,脑中仍在想,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吴吗,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小吴在医院办好相关手续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想起来了,原来我没死,只是成了植物人,他们都以为我没了意识,其实我只是灵魂出窍了。这是我在医院的第二天,周末,但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只有一个个子娇小的护士时常来测量我身体的各项指标,给我输营养液。

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平时总有一堆人围在我旁边嘘寒问暖,现在我真的需要人关心时却无人问津,就连我平时最宠爱的情妇丽娟也一次没来过。以前我是个多耐不住寂寞的人啊,虽然一方面对他人的阿谀奉承不厌其烦,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这种举动正是我的价值之所在,所以当他们终于察觉到我脸色不舆拍马屁的势头渐弱时,我又会主动给他们创造机会。如果他们真能哄得我开心,那合同啊升职加薪什么的一切都好商量,这样的我难道还不够慷慨吗?

又是一个周末,时间过得真的是太慢了,我每天只能看着窗外的树枝随风轻轻摇动,看着小护士忙碌的身影,我还能怎么样呢,那次关于50岁生日的“电影”片段放映结束后,我没有再看到过其他过去的事情,每天的视野就局限在这个豪华但空荡的vip病房,诶?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丽娟,哈哈,她始终还是想着我的,看来等我病好以后要对她更好一点。

没想到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进门开始就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她才开口,你个死老头怎么50岁就不行了,我刚从澳门回来就听说你躺这半死不活的,难怪我这次一直输,原来都是你这倒霉鬼害的,你说你不就喝了几杯酒,怎么就喝成这副样子了,她就这样在我病床前絮絮叨叨了十几分钟,我的思绪却早已不在她的说话内容上,脑中一幕幕的都是过往她对我说的甜言蜜语,只记得她最后轻蔑地拍了拍我的脸说了一句,真倒霉,看样子是没希望了,我还是赶紧去找下家吧。

这句话终于让我回神了,就在这时,我居然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小吴的身影,原来她并不是从来没来看过我吗?大概几十秒后,有人推门进来了,是小吴,她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着我半晌,轻声的说:吴宝国,你也有今天啊,当年你身无分文却胸怀大志,总说要出去闯荡出一片天地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我妈进门,于是我妈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资助你去市里做生意,而你生意稍微有点起色了,就断了和我妈的所有联系,这么多年她近乎偏执地相信你会回来找她,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不肯出去,而你呢?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一刻想起过她呢?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了,你已经是个活死人了,等你终于死的那天,你所有的财产就是我的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多亏你平时那么信任我,现在我是你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了。知道有个词叫父债子偿吧,虽然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父亲,但是血缘关系上你是我爸,那你欠我妈的债我就用你这半生的财富去偿还她吧。对了,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她,彻底认清你这种人渣只会让她伤心透顶,还不如让她始终活在美好的幻想中。永别了,吴宝国。

小吴,不,我女儿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我还久久无法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年轻的时候骗过的女人可多了,她妈到底是哪一个啊?还有,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得到我的信任的?当初到底是谁把这不孝女招进来的,等我醒了,一定好好的跟他算这笔账,算完再炒他鱿鱼。

一阵短暂的眩晕感过后,我眼前的场景突然一转换,这熟悉的建筑,哦,是我公司的写字楼,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低泣声,我定睛一看,哟,还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下属,现在外面黑漆漆的,她一个人在公司哭什么啊,是失恋了?我猜想。这时突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但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我的号码,她抬头看了一眼,哭的更大声了,咦?这是怎么回事?诶,不对,这个女孩子有点面熟啊,哦,这不就是那个我用尽手段让她做我情妇,但她死活不肯,最后居然不声不响辞职回老家那个吗?真是个村姑,没点眼力见。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当年的我自恃还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数不清有多少女人向我投怀送抱呢,嘁!

诶?这是哪?到处是矮矮的土房,还有这绿油油的田野是怎么回事?迎面走过来一个打扮的土里土气的妇女,诶?这不是小吴吗,啊,不对,小吴没有这么黑,难道这就是她妈?只见她背着个背篓,脚下生风一般的向田地里走去,我仔细的在脑中搜寻关于她的记忆,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我吴宝国五十年来,阅美女无数,哪来的功夫去记一个农妇的样子呢?

哦,我想起来了,三十岁那年的确是有个老实巴交的农妇给过我一笔钱,也就一两百块,就够我去一趟市里的交通费,我吴宝国有今天的成就,还不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嘁!这臭婆娘,还妄想我娶她,当初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才不会花言巧语去骗得她的信任呢,看看她那黝黑的皮肤,粗壮的身形,当年我是怎么忍受她的?哎呀,不想了,真倒胃口!

又一阵熟悉的晕眩感,怎么?又到了场景转换的时候了?咦?天怎么黑了,这不还是刚才那吗?不对,这不是,这是我老家。不会错的,因为我已经听到了令人发指的打闹声,我那酒鬼爹又在打骂我那不要脸的妈了:你这个贱女人,我平时待你难道不好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背着我和隔壁老王瞎搞,今天我就打死你个臭娘们!让你他妈给我戴绿帽!而我妈全程一言不发,为什么呢?我小时候一直想,就因为她是个哑巴吗,可是“啊”这种字眼应该是可以发出的吧,她肯定是出轨了理亏所以没什么好狡辩的。但是如果我是她,我肯定也出轨,一个好吃懒做还借酒行凶的酒鬼丈夫,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就像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了十五年的我一样,对这个家失望至极。

那天我偷跑到镇上去赶集,傍晚了才回家,进门发现饭菜他们已经吃过了,碗筷还摆在桌上没收,家里的小黑猫正蹲那偷吃,本想告诉我妈,让她把碗洗了,我不饿,但他们的房门锁住了,我想着难得他们这么安静,我也就直接去睡了。第二天中午我起床发现桌上的东西都还在,于是想去拍门让他们起床做饭了,可刚走出房门,发现猫居然躺在桌子上,我过去想把它抱下去才发现它全身冰冷僵硬,再想想它昨天吃了什么,天呐,我这是什么妈居然在饭菜里下毒,想让我死?我觉得这个家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所以我报警了,警察来了以后把门撞开发现他们俩双双躺在地上,床上有张纸条写着:我终于解脱了!

就这样,我成了孤儿,我妈是我爸捡来的,我爸的亲人都不愿意搭理我,只有隔壁老王表示,可以收我当徒弟,让我跟着他一起去别人家做木工,我别无选择,就这样跟着他过了三年,有天我在村头做工,老板用一种很害怕的眼神盯着我说:老王掉下水井淹死了,这是你的工钱,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了。我接过工钱沉默地往外走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扫把星,专克亲人。

对啊,我是个扫把星,克死了父母,还克死了隔壁邻居,到今天终于轮到我自己了吗?那就这样吧,祝你好运了,小吴,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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