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月盈空,夜阑人静时柔光已能点亮暗夜。但要等夜静下来很难,语声难消,街灯要下半夜才肯熄。夜深深时,犹有车声入耳。喜欢在有月的夜里窗子只遮薄薄的纱,这样就不会把月光挡在窗外。将盈未亏时的月最喜人。那半墙明月映出一格一格的窗棂影子,亦有飘忽的楼台檐角。即使失意,在这样的夜里也不会太孤单吧。
可要寻得树影斑驳,花枝摇曳还得回到儿时。那时人们的生活过得拮据。最初用煤油灯照明,灰黑的烟腾起来把玻璃灯罩熏的黢黑,透出的光也显得昏暗。后来条件好一点的能用上蜡烛了,屋子里清亮了许多。但谁也不舍得熬夜 ,依旧早早熄了灯在土炕上辗转,未能入眠的人期盼着有月的夜。盼着皎皎的光顺着半截高的窗帘照进来,婆娑的树影映在墙上,有风时,影子会轻舞。高一点的向日葵便在半墙上开了花,就连花香也随着风若有若无。远处一二声犬吠,不知几时已枕着月光入梦。暑热时分,不知名的虫声高低啁鸣。蛙声彼伏,微吟的水声由门前的小河流进梦里。
临睡前大人督促小孩子们到院子外小解。记得那晚月华如昼,肯定是个满月。哥哥回屋时偷偷藏在墙边立着的木板后面,只露出一张小脸想吓我。哥哥小的时候身子孱弱,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在月光的返照下更显苍白。我还没有看到,却把刚推开门的妈妈吓了不轻。妈妈的身体也不好,还有神经衰弱的病症,自此每每遇到紧张的事情就会全身哆嗦,虚汗淋漓。
又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已经是半大孩子。大人们有事没赶回来。我找来邻居家的女孩作伴,也就是我后来的嫂子。睡梦里被噗噔噗噔的响声惊醒,出去看时,场院里进来了好几条大牛,秋天的牛满身油膘最是健壮。一条个头最大的黑牛正在躬起身子用尖利弯曲的牛角左右晃动豁开草垛。草香弥漫,干草沫子在夜月里乱飞。年年秋半,家家都要把将老的草用钐刀打下来,翻晒,等干透了垛成瓷实实的草垛,下大雨时才不会淋湿使草发霉,雨水会顺着顶层顺滑的草叶流下去。那都是给牲畜们准备过冬的。我拼命连喊带打才把牛轰了出去,它们是借着月光,觅着草香,豁开场院的土坯墙进来的。我又把乱糟糟的草往一块拾掇。秋月朗朗,凉风习习,这个夜里并没有觉得害怕。精疲力尽,东方已泛白,月亮也偷偷的没了影子。回到屋里,我后来的嫂子还正酣睡。
少时却不会把心思匀给月亮一点点,春来秋去,不知道辜负了多少皎洁莹润的月夜,而今已是鬓染秋霜。却开始害怕岁月老去,怕错过树抽新叶,盼望翠漫群山,不忍花开花落。
开始喜欢在月光下散步,蓊郁的晚春,丁香怒放,月下花影不真,却是花香缭绕,沁人肺腑。垂柳有一两丝在微风中轻拂面颊,温柔如蝶。待离开丁香的香阵,蒿草的清香便相遇了。而那一轮明月像是要伴你海角天涯,又像是飞快地奔跑,却不离你左右。仔细看,却是一朵朵棉花云在飘飞,一朵刚飘走,一朵就又拥住了月。
雪地里的月又是一番别样的美 ,月光返照雪地,雪地折射月光,就连树枝上颤颤巍巍的积雪也染上了月光。雪天一色,晶莹洁白,空旷无边。忽然停住吱吱踏雪的步子,怕惊扰了这没有一点纤尘的夜。
盛夏的夜里如眉的新月日渐丰盈。又是月光倾城,空里流云,星的眸子晶亮闪烁。这样的夜里不忍再遮重帘,不忍睡去。月窥视了我所有的心事,哪怕心里最阴暗的角落。柔柔的光抚慰我的前世今生。梦里,我终于到了最牵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