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杀不杀？”
平淡的声音自眼前这个猴子的口中传出，却是杀意十足。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岂可轻言杀戮。悟空，你且退下，让为师与这位女菩萨谈谈人生理想……对了，你在一旁护法，以防这妖精暴起发难。”
身受重伤，躺倒在地的灼华，冷漠地看着玄奘半蹲在自己身边，看着对方向自己下巴伸来的两只手指，眼中满是嘲讽……
【一】
她是一只花妖。
禀地脉灵气而生，淬日月精华，如是千年，桃花得天地造化，终化作人形。
世间妖修万千，以狐妖最为妩媚妖娆，以花妖最为清丽婉约。是以，常有强大的人类修行者掳掠狐妖与花妖，废去修为卖与豪门。
她为修道，入世观人心，尝冷暖，历情劫。
那一日在街上，她被城主的小儿子拦住调戏。当时的她正处在修行关口，不能轻易动用法力，与寻常弱女子无异。眼看就要被掳去，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年轻男子，把她从魔爪中救了下来，将城主的小儿子和两个助纣为虐的家丁痛揍一顿，对城主儿子下手尤其狠。
事后，她问他，众人皆无动于衷，为何你偏偏站出来救我？
他说，城主之子当街行凶，其心当诛；百姓畏于强权冷眼旁观，是为愚蠢；但人心可教，我救你，不仅是想救你，也是要救他们的心。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别看我刚刚那么能打，其实我是个书生来的……对了，我叫谈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书生窘迫的样子，她噗嗤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脸颊微红，灿若桃花。
“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书生，这反差可真大哈哈！”
谈笑只感觉有百花同时绽放在眼前，整个人都看得痴了。
“我没有名字，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就叫你灼华吧。”
树下，年轻的男女相对而立，一丝情意悄然而生。
春风吹过，吹动了伊人的裙摆，撩乱了谁人的心。
桃花花瓣随风起舞，纷落如雨。
【二】
灼华永远记得那个黄昏。
那一日，城主儿子雇佣的修行者，带着一群普通百姓寻来，说要除妖。
一身黑衣的修行者盯着灼华冷笑，身后是群情激愤的百姓，高呼着“除妖卫道，保护苍生！”
谈笑踏前一步，将灼华护在身后，向人群大声辩解：“她不是妖怪！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不要被人蛊惑了！”
她看着谈笑挡在前方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限满足。灼华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道，谈笑，算了罢……
谈笑转头，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妖，但是我不在乎。妖也好，仙也罢，哪怕你真的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只要我在，便会护着你！”
灼华刹那间红了眼眶。她为了修行入世，然而这一刻，她宁愿放弃得证无上大道的机会，只盼做一个普通女子，能与眼前人共度数十载。
人群中有人喊道，这人已经被妖怪迷了神智，变成了妖人，大家连他一起除掉，免得祸害人间！
“除妖女，杀妖人！除妖女，杀妖人！”
灼华不欲同众人争斗，拉过谈笑的手，准备遁走，却被黑衣修行者所阻。
她的妖力弱于那黑衣人的法力，处在下风，不多时便受了伤，被对方制住，反抗不得。
谈笑被众人包围，左冲右突仍不得脱身。眼见灼华被擒，心中一慌，也被人们按倒在地上。
黑衣人向着众人笑了笑，说，此次有劳各位义士了。这妖女干系重大，我要带回城主府，至于这个妖人，就交给大家自行处置吧。
面对叫嚣着“替天行道”的民众，谈笑还欲辩解几句，众人却不给他机会。当先一人一脚踹向谈笑心口，紧跟着手持棍棒的人们纷纷动手。
不过眨眼功夫，谈笑已是满身鲜血，出气多，进气少，眼看是不活了。
灼华猛地挣开黑衣人，冲进人群扑倒在谈笑身上，声声泣血：“不！你不要死……别……丢下我……”
“傻丫头…快跑啊…一定…要…活下——”话未说完，谈笑便气绝了。灼华恸哭，仰天长啸，一头秀发转瞬间化作银白。
黑衣修行者惊惶道：“不好！”
灼华历生死情劫，红尘之念被斩断，心境天翻地覆，修为更上一层楼。只是，这却已经不是她想要的了……
那一日，黑衣人包括所有百姓，毙命当场，血色染红天际。
【三】
啪！
玄奘一巴掌狠狠打在灼华脸上。“妖孽！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灼华眼神冷漠，仿佛挨了一耳光的并不是自己，语气轻蔑：“呵呵，贼秃，死到临头了还想耍威风。”脑海中回想起日前哮天犬找到自己的景象。
“真君有令，凡玄奘一行所经之处，妖族所属须全力出手，杀死玄奘！成功者可入仙籍。”
灼华并不相信哮天犬所说，倒不是认为其假传仙谕。只不过，二郎神哪来的权力，可以让一个下界妖族入仙籍？哼，借刀杀人罢了……虽然如此，她还是决定出手，反正这些年来没少杀人类，顺手宰个和尚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和尚的徒弟竟然是那个人……
听了灼华的话，玄奘脸色一变，猛地起身，后退两步，死死盯着她。
“呵，看我做什么？这是你们佛道两家的争斗……我只是个小小的棋子。”
玄奘身后，牵着白龙马的沙和尚，右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丝。猪八戒仍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看着灼华，然而眼神却冰冷至极。
玄奘阴测测地笑了笑，转过头问孙悟空：“悟空啊，你以前是妖界至尊，万妖共主，虽说如今皈依了我佛，但这女妖和你，也算有香火之情，不如你……”
“师父想让我放了她？”孙悟空金色的眼眸泛起了波澜，自从向佛门低下了那颗桀骜的头颅，它的火眼金睛便失去了神采，宛如死物一般。
“呵呵呵，乖徒儿~你想的真是不错……为师正是想让你……杀了她！”
孙悟空霍然转身，怒视玄奘。
后者恍若未觉，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只猴子，“怎么，你不愿意？”
猴子默然不语。
有风起，吹落几片枯黄的树叶，场间一片肃杀。
灼华望着孙悟空的背影，轻声道：“王，动手吧。”后者纹丝不动，眼中哀伤之色更浓。
【四】
“哎呀呀，大师兄不是那个意思，这一路上大师兄最听师父话了，老沙你说是不是？”
“这话可叫俺伤心了，老沙一路任劳任怨，敢情二师兄你都没瞧见嘛……不过也难怪，便是当年，你这天兵大元帅，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沙和尚又对玄奘说道，“师父，你千万别怪大师兄，他这人向来最重情义，这是优点。他对你还是很敬重的，上次你想调戏白骨精，大师兄不就没管嘛！”
“滚！谁知道那么漂亮的小妖精是特么的基佬！”
猪八戒插嘴道：“师父也是可怜，那次想对铁扇公主用强，被大师兄给拦下了，可把师父气坏了。师父如父，长嫂如母，大师兄终究还是向着娘家的——”
“住口！你这混账！”孙悟空抡起金箍棒向八戒狠狠砸去。
“阿弥陀佛！妖猴住手……”玄奘双手合十，念起了紧箍咒。孙悟空丢了金箍棒，捂着头跪倒在地，强忍着痛楚，口中低沉地嘶吼着。
八戒和沙僧在一旁冷笑连连。
“师兄，既然你不方便动手，就让师弟来帮你分忧！”猪八戒身形一晃，来到灼华前面，挥手间，九齿钉耙凭空出现，狠狠劈下。
事发突然，几人都反应未及。玄奘意外之下，停了紧箍咒，吃惊地望着这边。孙悟空虚弱地回头，那先前喊自己“王”的小妖此刻伏在地上，周身三尺内的青草地，已变作了深红色。
“嘿嘿……嘿嘿哈哈……呵呵呵呵呵……”孙悟空怪笑着，脸上一片癫狂神色。
猪八戒唯恐天下不乱，笑着喊道：“大师兄疯了，哈哈哈疯了啊哈哈！”沙僧兴奋地盯着玄奘，猴子已经废了，猪头不足虑，只要我将这和尚……
玄奘更是惊诧：“妖猴，你要如何？”
“嘿嘿哈……我要如何？五百年前，有人这么问过我。记得当时我说，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五百年前，为了万妖反抗天庭，也为了万妖，甘愿被封印五百年。可这些并没有换来所谓的公平正义。妖族子民死伤无数，受尽天庭、乃至人族的欺压。”
“我错了，只有一开始的我才是对的。”
“如今你问我，我要如何？呵呵呵，我以妖界至尊之名，我，美猴王，要——你们——死！”
癫狂的笑声中，孙悟空逆转全身经脉，轰然自爆。一代绝世妖王自爆，岂是等闲，玄奘等人尽皆被波及，魂飞魄散。
【五】
在妖王孙悟空自爆的同时，无数金色的光点以此为中心，散向天下。
那是孙悟空的真灵，他的魂魄化作了最为纯净的、始于混沌原初的真灵。
这片天地间，有一个声音喃喃道：种子已经洒下，三界重塑，风云从此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