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

我是七零后,现在总爱听戏,是不是老了,怀旧。

        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孩子,在我的记忆里,童年是快乐的、幸福的。

        我家院里有各种花。夏天,我家兄妹把桃红花瓣揉搓成花泥,敷在指甲上,用麻叶包了,用细线缠了。过了夜,指甲变红了。

        我们村东头有个池塘 。太阳当头,我拿着小木棍,在池塘边的水沿上敲小鱼儿。小棍对准水中的鱼儿,猛一敲,鱼便翻了身,肚皮朝上,我迅速用手捞起,装进鱼兜里。我回家,娘便把鱼摘好,用盐腌了,放进油锅煎炸。不一会,焦黄喷香的鱼就煎好了,那个香终生难忘。

        我们早早吃过晚饭,爹和娘把架子车拉到院中央,娘抱了被子铺在车上,爹搬来一把椅子挂在车把上。我和二姐坐上车子,爹拉起车,娘随后。出了院门,一条大路直通郭屯,我们去看戏。

        娘说唱戏的锣鼓响了,爹便加快了脚步。我和姐坐在车厢里,四周黑黑的,路两边是庄稼,远处是坟地,我那时挺害怕,不敢向四周看。眼随爹娘的背影,一刻不离。

        郭屯村西头,有条很宽的河,没有桥,中间有条长长的土路,也没有护栏,两边都是深不可测的水,我们那时叫它海子。白天里,爹常常到郭屯赶集,走惯了这条路;黑天里,爹走起来也习惯了。我心里怯怯的,感觉两边都是汪汪的水。村里人家的灯火隐隐的有了,戏台就在不远处,一片的辉煌。

        戏台是用土堆起来的,台上两三个汽灯亮如白昼,飞蛾在灯光四围飞来飞去。台上有小孩来回的跑,拉弦的、敲锣、打鼓的已坐在戏台的一角。拉弦的轻轻地拉着,断断续续。后台演员,有已化好妆的,有的还在化,可能先化好的,戏份在前头,稍后的还在化妆。

        演员的行头,戴的帽、穿的衣、五颜六色的有条序的摆在一起,还有几个大大的木箱子排成一溜。帽子上的明珠子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还有长长的带钩的,挂在耳朵上的大胡须,带缨的绣花鞋。刀、抢、棍、棒立在木架上,我那时感觉新鲜。只要看戏,我总喜欢到后台看演员化妆。男的、女的用白带扎在头上,头发拢后,用手轻轻拍着脸,然后一手拿着小盒儿,另一只手捏着细小的画笔,往脸上画着、描着。不一会儿功夫,生、旦、净、丑的角儿便分明了。

        台前的弦儿紧了,锣紧敲起来,戏便开演了。我跑到前台,认真的看起来,听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演员在布幔后先唱上一两句。这时锣鼓咚咚、梆子邦邦,角儿先来了背,后一转,正面朝向舞台。有的武生出场,先在梆子有节奏的敲打下,翻筋头,连翻、空翻,下面看戏的就鼓起掌,喊“好、好”。

        唱戏的角儿在不大的舞台上的一招一式,演绎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人世的真善美丑。至今我才知道那时经常上演的剧目有:铡美案、下陈州、打銮驾、卷席筒、陈三两爬堂、寇准背靴、抬花轿、穆桂英挂帅、拷红、大祭桩等。剧种有豫剧、二夹弦、四平调、越剧,听得最多的要数豫剧。

        演员的扮相、唱腔现在想起来,记忆犹新。秦香莲的装扮,头扎白布条,一缕散发和布条撇在右侧肩。她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两个小孩边哭边喊娘,秦香莲破布烂衫,行走在路边,一边走来,一边唱,边哭边唤“儿啊------儿”,那景、那情、那声真的让人泪流满面,娘听得直用衣襟擦眼泪,我现在想起,挺伤感的。

        悲剧的演员,演的入木三分。我现在都不知道唱的是哪出戏,舞台上的她,头戴白花,身穿白衣、白裙,脚穿白缨白鞋,两手捏起白裙两角,呈扇形,两脚紧紧前进,后退,前进后退,再前进后退;眼神表情,带着无限的悲,无限的痛,无限的伤,无限的苦。融合在演员的一举一行,一颦之中。最后她扑通跪地,哭声起,弦声哀怨、低沉。女子诉说不尽的不幸,“唉呀呀------”,“我的天!---我的地呀---”,“我向谁说呀------,我向谁诉呀------”,她哭得台下听戏的唏嘘不已。我在台下静静地听,看那一袭的白衣。她的举手、低眉,她的碎步,她的一招一式深深的印在我的记忆之中。

        看下陈州,听包拯的唱腔,那叫过瘾。包拯的扮演者是位女的,我到后台看化妆才知道的,台前你根本看不出,也听不出他是个女的。包拯的脸黑,脑门上有个月牙。黑脸包拯一亮腔,听众掌声响起,那架势,威武、正气。声音中透露出刚正不阿,那厚厚的白底袍靴,步子迈的四平八稳,官帽的两个长长的翼,微微的颤动。我们几个小伙伴听戏后,开始学唱包拯的唱腔,我也跟着学。不知谁在哪抄的一段戏文,记得是一保官什么,二保官什么,一直到十保官,具体内容忘了。但我那时学了一段时间,能背下来,还有模有样的唱。现在全忘了,记不起来了。但忘不了黑脸包拯面对娘娘的不卑不亢,凛然正气的招式。声音透露的不畏、不亢,直透人心,叫人听得爽,激情。

        红娘,身穿红短袄,白长裙。头上有晃动的小花,长长的髻发,在屁股后一甩一甩,手中的方红手绢,摆来摆去,碎步迈着。声音清脆,咯咯的唱,轻轻地走;眼神机灵灵灵灵,搓就一段好姻缘。苍娃的唱,悲悲凄凄,替嫂嫂伸冤鸣屈,把牢坐,唱的是一段叔嫂真情。

        戏台上的戏还在唱,我听的有点困,娘就让我睡在车厢里,不会儿,我沉沉的睡去。不知什么时候,爹叫我和二姐下车,回屋里睡。我睁着睡意朦胧的眼,昏昏的向堂屋里走,想着爹拉着我们走过的郭屯西头的两边都是水的海子,走过两边都是坟地的路,不得而知啥时候回到的家。

        戏台上的戏,或悲或喜,真善美丑;戏台下的人,像老照片,已泛黄,已老去。匆匆忙忙,劳碌奔波。 不知什么时候,老了,怀旧,翻开童年的页码,找寻儿时听戏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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