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年关,年味正浓家乡的母亲们是最忙碌的了:“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蒸甜酒,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烤烧酒,三十晚上剁着砧板放肆呷”。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故乡有一句“大人盼过年,小孩盼过年。”
记忆中最难忘的是1989年的年关的打糍粑,那一年刚好10岁。
这个时代,计划生育是有史以来最严格的时期。这一年母亲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山上东躲西藏大半年,我的生活学习是大我四岁的兄长照顾,半年来都没有见到母亲的影子,大多数时间看见的只是村里的干部带着计生人员经常在村子里面路过。
那时正处寒假我天天在村子里面转悠,村里面家家户户杀猪宰羊,结婚摆酒,鞭炮轰隆,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整片村子沉醉在浓浓的年味中。
腊月26日半夜,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敲门,我赶紧下床,打开门竟然是半年多没有见到的母亲,肚子大的像一个球。母亲进门后我立马就关上大门。因为在1988年的初冬,3女2男共计5个计生人员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把正在麦子地里除草怀孕8个多月的母亲抓上车送到100多里地县城人民医院引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妈妈,现在回来明天有人过来抓你怎么办?”我非常不安的问母亲。
“傻丫头,他们也有亲人,也要过年的,并且肚子里面的宝宝这几天也快出来了,总是要回家的啊……”母亲回答道。
母亲的归来,我即高兴又担心。
第二天清晨,下了半月的雨,这天早晨竟然天晴了,阳光透过屋前依然青葱碧绿的松柏树枝丫,投下一片闪闪烁烁的光斑。母亲已经在堂屋清洁糍粑印版,预备28日打糍粑。
兄长早早的就去挑回清亮的井水,母亲把刷洗干净的糍粑印版模用细布擦干,然后叫我帮忙拿去楼上的晒楼晾干。
印版是用松柏树木做的,一块印版有四个印子:大多印为“龙凤”“牡丹”“梅花”等花草、动物图案,还有“福、夀”字样。木工手艺精良,雕刻师傅们在木板上雕刻出均匀、细致的线条,组成清晰美观的图案。用印版做出的糍粑花纹,线条厚实、花纹清晰可见,活灵活现,寓意吉祥美好,我都非常的喜欢。
母亲说,这6块印模是祖传下来的,模面磨得很光滑,不知道打过多少糍粑,庆过多少个年关了。
洗干净印模,就开始准备糍粑的材料了。
母亲指挥兄长在小阁楼上取去下浸斗和大木槌舂,我负责清理干净,然后把浸斗放去水井泡着,大木槌舂用水桶浸泡,最后把放在门口的石臼倒了过来清洗干净。
此刻,母亲已经精选出大颗饱满糯米,准备好晚上再用水泡。
“妈妈,我想吃水牛花糍粑。”我说。
“好。”母亲说,“去,从谷仓里面拿那包干水牛花来。”
“嗯!”我便欢欣起来。
母亲每年只做20多个水牛花糍粑,因为不好保存。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28的到来。
“妹子,起床了,准备打糍粑了,你不是说要印粑吗。”
母亲的呼唤,睡意全无。
母亲用浸斗把糯米蒸好,舅舅和表哥赶早从10里地赶过来,打糯米糍粑是一项劳动强度较大的体力活,一般都是后生男子汉打,两个人对站,先揉后打,即使冰雪天也要出一身汗。
把糯米用盆子打起出来之后倒入石臼里开始用大木槌舂舂到一定程度后,然后同时将糍粑团高高托起再抛入臼窝中,反复几次,这样糍粑团就更熟烂、更有弹性了。舅舅表哥合力用木槌将粑粑起出来放入一个铺有米粉的团箕里,出粑;母亲手粘茶油先搓坨,出好的粑坨经过我们每一个人的搓揉后变成了圆饼形状。
然后拍拍圆饼上的糯米粉后开始上模印,把粑坨放进印模里,用手或木板压,母亲交代要做得光滑,美观,才能正月出行拿得出手做拜年礼品。在印模里冷却定型后我再把糍粑取出来放在平整的柜子或凉席上;最后一步,印花,用这是我最爱做的工序了,用刻录好三片梅花的木棒粘上红曲粉印在糍粑的中间,就像给美人上红梅妆。
最后一笼,母亲把搓碎好的水牛花散在糯米上面,这款糍粑槌舂舂了多一半的时间,为了糯米和水牛花形成一体。
我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日头已经很高了。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虽然大门紧闭,像做贼一样。但却是我生命中最欢欣的一次,从来都没有这么满足刺激过的一次打糍粑,这年的糍粑柔软细腻,味道极佳,一生难忘!
我们小心翼翼的过了年,新年的第1天夜里,母亲在家偷偷的生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宝宝,清脆嘹亮的啼哭声划过黑夜,宛如天籁之音降临人间。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眼,快30年,每次我看到家乡的糍粑就会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