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第六个》

文/艮直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

      时隔多年,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眼前的这条水渠已经被翻修过了,两边的路被平整过,曾经那一簇簇繁茂的骆驼刺少了。渠道里的水依旧流淌,来自于那遥远处模糊天山上的皑皑白雪。它流淌了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它还将这样流淌多少年,也不会有人知晓。

      顺着水渠来到了这座水库,水库早就废弃,现在只剩水库底下一层厚厚的盐碱,反射着刺目白光的。边缘一圈长出了茂密的红柳,可以看见些许的麻雀在红色枝条上小憩。我站在提坝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正对着远处的那一排房子有一半已经倒塌了,再不会有人在那里住了......。我回过目光,极力想要搜寻那颗柳树,可是就连一点枯枝也没看见。我向前走去,朝着我记忆中那棵柳树的方位走去,终于在一推杂草中发现了它——齐口的树桩。终归是不在了,曾经的人不在了,连着记录那一切的柳树也不在了,秘密顺着旁边的沟渠流向了时间的深处了……

      在新疆生活的那段时间是我少年时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的我不懂这个世界的复杂,只是单纯的顺着快乐去玩耍。而那个时候能玩的不多,农场里的东西南北以及各种游戏都已经被我们厌倦,唯独一件事情——游泳。

      男孩子从来都对这个世界冒险的东西充满着好奇,就比如说游泳这件事情。一旦当我们品尝到在水里畅游的那种快意感时,一切仿佛都不会让这份喜爱停下来了。

      皓阳似火,农场旁边的植被焉着叶子。这一天我和农场住着的四个小伙伴商量着一起去稍远点的地方游泳,今天的天气是多么适合。我们下午的时候骑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就出发了。刚最初时的我们并不会游泳,那时的游泳就是找块泡沫板,人趴在上面,脚使劲的拍打水面,激起点水花就激动的叫嚷着自己会游泳了。如今几个人都不再是会如那般丢人了,早就是扔掉了泡沫板也能够在水里畅游。而我则好像缺乏天赋一样,始终差他们一大截,但是我见到水依旧是很兴奋。

      太阳炙烤着水渠两岸的骆驼刺,也炙烤着我们几个小伙伴,我们用力蹬着脚踏板想快些找到一个好点的地方下水。

      “大家在前面那儿停一下吧,”我指着前面一段铺了水泥的路说道,“就这里吧。”

      我们停下了自行车,我环顾了一圈。眼前这条水渠有大概五米宽,远处尽头有分水的闸门,渠里的水流并不是很快。我觉得这样的宽度和流速刚刚好,很适合我们游泳。

      我走到渠道边上,我立马脱掉了上衣,只穿着一条七分裤跳到水里去了。结果我一跳下去的瞬间后悔了。

      “我靠,好凉啊!……”我喊道。

      我全身都感受到了寒冷,快速的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想活动一下身子,结果不幸的是脚给抽筋了,这时还没下水的小伙伴赶紧把我拉了上去。在阳光下感觉好了很多,身上表面一下暖和了很多。再之后就没有伙伴下水了,这里的水是天山上融化的雪水流淌到这里的,源源不断的流动导致再热烈的太阳也无法驱散走寒气。一般来说可能会在下午的时候渠里水的温度才会稍稍高一些。

      水渠里没洗了澡,我们总得重新寻找地方去,我们都认为在这样灼热的天气里如果不在水里畅游一番算是白出来了。我们顺着这条水渠边上的路继续向前骑去。五个少年,在一条路上骑着自行车,虽是太阳晒的让人难耐,但是一路小伙伴相互吹牛打趣到也还是有一番快乐存在的。

        我们骑了很久,忽然在前方我们看到了一个堤岸,我们立刻加快了速度,因为我们都明白出现堤岸就意味着那儿可能会有一个大型的‘游泳场’出现——水库。

        “快,咱们从那边骑过去,到那水库去转转。”瘦弱的的张海朝着我们兴奋的喊道。

        水库没多一会就到了,我们推着自行车上了堤岸。在外面围起来的提坝让它看起来显得那么巨大,结果上去一看才发现也不是多大的一个水库。在一圈边上青草油油,而除了青草之外在这一圈边上就仅仅长了一棵大柳树,风吹过,那棵大柳树垂进水里的柳条就在水面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在我们正前方还有着一排房子,房子破旧的感觉是废弃的一样。

      我们朝着那棵柳树走了过去,到了旁边就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扔。几个小伙伴捡起几个石头片子就打起了水漂,石头像是有生命一样跳跃着向前冲去。我蹲在水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

        “唉,这里的水比那边渠道里的水暖和多了!”我转过头对着几个打水漂的小伙伴说道。

        “那咱们就游泳吧!这儿多好啊!”李文喊道。顺手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在水面划出美丽的弧线。

        “那就脱衣服!”我起身,转过来身对着他们说,“刚才我用手试的,可能也测不准水温。你们谁先试水,我这回就不下去试了,脚抽筋的滋味太不好受啊!”

      那张海扔掉石头,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那我来吧”。说完脱了衣服裤子,然后有模有样的做了几个热身的动作。他的脚在刚入水时,忽然就是一阵轻风吹起,旁边柳树的枝条全部被吹的晃动了起来,大家一阵的激灵。张海更是寒冷,身上汗毛都竖起,他赶紧从柳树影子下跑到了太阳底下。被太阳一晒顿时觉得舒服,便猛然就扑身到了水中,他在水里扑腾着,愉快的像一条回到水里的鱼。

      剩余在岸上的小伙伴都看着张海。其中王玉杰对着他喊道:“别顾着自己游,水温可以不?”

      “啊,舒服!”张海从水里钻出头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着我们高声到,“水可以,贼舒服的。”

      于是岸上的小伙伴便都陆陆续续脱着衣服裤子。我也跟着一起,就当我也脱裤子准备下水时,忽然看见对岸那排破旧房子旁边出现了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只见那人挥舞着手臂,还一边大声叫着。具体喊着些什么我们这边谁也没有听清。

      王玉杰满脸疑惑的对我们说:“那人认识你们谁?”

      “不认识啊!”我们纷纷摇头表示道。

      “那他朝我们招手干嘛?有病吧不是?或者不让在这玩水”

      “谁他妈的知道呢,”孙晓宇笑着说道,“别管他了!”

      “咱们还是玩咱们的吧。等他过来了再说。”孙晓宇边脱着裤子边说道。

        此刻风又吹了起来,带着浅浅一股子黄土和烂树根的味道。我看着飘扬的柳树枝条,那样轻柔。在这一圈的提坝上只长着这一棵柳树,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独特。

        “这风怎么吹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说道。“太阳又这么晒!”

        “那就赶紧下来吧,水里可暖和了!”已经脱光下水扑腾的孙晓宇高声喊道。

      他的身子藏在水里,水的能见度并不是很好,水下就只能看见他的脖子,在折射中显得那么浮肿。孙晓宇留着长发,粘了水后头发贴在头上,像头顶着水草一样。

      我也快速地脱光了,逐渐朝着水的深处走去。腿上传来水的温暖让我有种来自心灵深处的亲切,就仿佛是用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一样,让人顿生出惬意欢快之感。

      就在水没过我的肚脐时,我忽然大叫道:“喂!你们看,那人骑自行车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二】

      水里的四个小伙伴应着我的喊声回头看去,四个露出水面的脑袋,活脱脱像四个飘着的长了头发的葫芦。

      “我操,那人会不会不让我们在这里玩吧?”张海说道。

      “不可能……”王玉杰说,“这边水库难到有人管着呢么?”边说着边捋了一把脸上的水。

      “咱们先上岸看看是怎么回事吧……”我说道。

      我边说着边往岸上走去,上岸穿上了深蓝色的七分裤便坐在那棵柳树下望向那边。那边的那个人骑着自行车离我们是越来越近了,我回过目光看了一下水里的几个小伙伴,他们几个没有想要上岸的打算,不过都在注视着那个人。

      “你们几个碎球娃!谁让你们在这游泳的!?”那人还没到来跟前,带着怒气起伏的声音先行一步传到我们周围,激荡起的空气将柳条也震得摆了两下。

      来人是一个约五十几岁的老汉,身着白色的汗衫,已经算不得白色了,肚子那一块已经是深灰色的了。老汉将二八杠的黑色自行车地撑子撑了起来。然后跑过来指着张海他们喊道:“水里的你们几个,还不他妈的滚上来……”老汉脸上的褶子跟着他的嘴一起抖动起来。

      我也是被这个老汉的气势给吓到了,赶紧起身将挂在柳树枝条上的短袖往身上套。我再如何调皮胆大,可是遇见大人,尤其是遇见发狠骂人的大人终究是收敛的像条小狗。

      我们大约已经猜到这个人怕是管这座水库的人了。水里其他小伙伴都被这凶恶的气势震慑到了,纷纷摆动胳膊准备游回岸边,只有游的比较远的张海喊道:“妈的,我们在这洗澡,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凭啥让我们上去……”

      张海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色,虽然到现在来说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可是深深地明白他绝对是个刺头,和他碰硬,只会让你难受。

      “他妈的,你个碎球在说一遍,老子让你上来你就得上来……”老汉被这句话顶的一下更加火了,眉毛倒竖,骂道。“这水库老子管着的,你再不上来试试……”

      水里其余几个小伙伴听到这骂声都加快了速度往岸边靠近,我则沉默的望着他们。

      “我今天就不上去了,你个老汉能把我们咋滴了!”,张海一句话就把我们也带了进去,想来是觉得大家是他的后盾,但是让我们心里是一阵叫苦。

      “行,你等着……”老汉回过头对着我说道。“你,去把他父母给我叫来,叫不来的话剩余的几个人谁也别想走,反正自行车都还在这里……”

      我心中自是一阵的叫骂着。我没有去推车离去,我朝着水中张海喊道:“张海,你就先上岸来吧,不然我得去叫你爸妈过来了……”

      还在水里的李文停止了动作,转过头对张海喊道:“海子,快上岸吧,今天洗不了了,咱们改天重新找个地方去吧......”

      “把我爸妈找来……”张海在水里喊道。

      忽然,张海开始在使劲的用手拍打水面,水花一朵朵的从水里跳跃出来,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色。

      “咳!我的脚被缠…住…了,咳咳!快帮……帮我啊!!”张海的挣扎越发的剧烈,脸上是瞬间不满恐惧的阴云。人在水下一旦身体被碰触,内心的恐惧便会突发的表现出来,人类在灵魂中始终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烙印。

      我们都意识到不好,刚爬上岸的几个小伙伴转过身立马就又扑进了水里。李文由于在水里没完全上岸,所以他最先做出反应,快速的朝着张海那边游去。

      我在岸上急忙跑到水边,大脑是反应不过来其他的事了,只能焦急地看着李文、王玉杰和孙晓宇快速的游向张海。

      “他妈的!”一声低骂从我的左后方传来,声音带着一点的害怕,我这才想起这位凶横的看管水库的老汉。

      “叔,快想办法帮我们救救人!!”我转身对着他哀求的说道。

      老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即挣扎又恐惧的表情,眼睛死死的盯着张海和水面。风又吹了起来,柳树条开始拍打起了水面。真是奇怪,太阳的炽热气息被风一吹竟然消失不见了,微微还有些寒意。

      “喂,叔。快去救救我朋友”我对着他又是喊了一声。

      老汉终于是回过神来了,手不自然的微微抖动了一下。对着我说到:“你们自己干的好事,老子不管,我是发过誓不会在这里下里去的。”说完老汉像逃避什么似的跨上二八杠的自行车上飞般的骑走了。他知道自己没有义务去救那个孩子,也不想去帮这几个孩子,哪怕出了事他顶多是被周围人指责。指责是无所谓的,本来就没多少人愿意接触他。最关键是在这里飘荡着他人生最恐惧的秘密,他不愿意再回忆起那些。

      风忽然变大,柳条在水面上胡乱的抽打着,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声响,仿佛也是在宣泄着愤怒。


                          【三】

      我看着老汉离开的背影,低骂道:“妈的,狗日的王八蛋......”。

      再肮脏的辱骂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张海还在水里挣扎。我想到张海就赶紧转过身朝着那边看去,李文已经快接近张海了,后面的三个也快速的向张海那儿游去。

      我在岸上焦急的等待着,额头上已经是泌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不停地默念着:“希望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可是心底深处有股强烈的不安涌动着,就像这水底未知的一切,这种不安的念头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来。扫过风摇摆着的柳条,我是愈发显得烦躁。

      此时的张海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前面溅起的水珠也不再那么欢悦,此刻纷纷又躲进了水里,荡起一圈圈的大波纹。他仰着脑袋想努力的张大嘴去呼吸,却被水呛得不得不闭上……

      李文终于到了张海身边。“张海!别怕,我过来救你来了!!”说着伸手去抓张海的手臂。没想到,在刚一碰触到张海的手臂时,张海的反应顿时又激烈了起来,水花又是一片片的飞起。张海被碰触的手一把反手将李文伸出的手死死的抓住,另一只胳膊就要去抱李文。李文大声喊道:“海子!妈的,是......我......别乱动!!”。李文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张海死死的钳住李文的两只胳膊。李文拼命的挣脱着,这一幕让就仿佛是张海要拉着李文一起去作伴一般。渐渐地,由于在水中两人都胡乱的蹬着,水对他们俩仅有的那么一点浮力也快消失了。李文气力在游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所剩不多,再加上剧烈的反抗,就再没了力气。就在李文心头上涌上绝望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王玉杰和孙晓宇终于是游到了他们俩的身边。王玉杰抓着李文的头发就往后拽,却不敢近身,此刻对于绝望的张海和李文来说,自己必然是成为下一个稻草。张海的脸已经开始发红,被水呛得是感觉肺部像被锥子钉住了一样剧烈的疼痛,大脑已经是开始空白,恐惧已经覆盖在了心里的每个角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渐渐地也没了什么动作。

      在岸上,我的心里早已经是不安与恐慌。当看见李文被张海死死抱住的时候我慌了神,大脑里就只是剩下一个念头:“救人......”。我在柳树下开始脱衣服,然后直接穿着七分裤就下了水。刚下水的那一刻,从岸上传来一声:“你先别下水,我去把他们拉回来!”

      我回过头来,之前那个老汉又回来了。还是那件白色汗衫,已经被汗水湿了胸前一片,衣服显得更脏了。此时他的脸上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至于具体心中的想法则被脸上的褶子深深埋了起来。我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之前要跑开,为什么又要回来。

      多少年后我回到这里时,看着荒废的水库终于明白:他离去后又跑回去救我遇难的朋友只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心中深藏的秘密由这个事情而被人们发现。如果这一切被发现就意味着那天过后他再不能如往常般的吃饭,喝酒,睡觉了......,所以他在路上终是下了决定,再次回到这个他不愿到来的地方。

      “叔,你赶快救救我朋友......”我朝着他再次哀求道。我明白自己的游泳水平并不是多好,相比于这个守水库的老汉可能就更加是不如了。

      老汉将自行车往地上一扔,边脱着衣服边从堤岸上跑了下来,一个跃身便扑进了水里。我旁边的水荡起了高隆起的水波,拍在了我的身上,崩裂成无数的水花。

      老汉快速的游了过去,果然是守水库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在水里仿佛是一条年轻的鱼,用腮呼吸着,身上再没了双手双脚,只是一个尾鳍在快速的摆动,水面也只是一道长长的尾迹。

      张海已经没了动作,头埋在水里,乌黑的头发随着水在晃着,像水鬼一样,但是双手依旧死死钳住李文。此刻李文的头是被王玉杰和孙晓宇拖着,让他至少还能呼吸。李文是真的后悔了,他没想到落难的人就如同和死神签订过协议,必须用另一个人的苦难来缓和自己的生前罪过,对于李文来说这苦难是自己的生命。

      王玉杰抓着李文的头发往后使劲拽着,可是他无论如何用力也拉不动李文和张海。孙晓宇游过侧边张海的身旁去抓张海的头发往后拽,可是两人怎么使劲都无济于事。王玉杰突然明白了,对着孙晓宇喊道:“海子的脚被缠住了,得潜下去把脚上的东西弄掉......”

      “他妈的!海子要死了!”孙晓宇说完便猛吸一口气就扎进水里。他是疲惫的,游过来时也是剩下不多气力,但是在这样焦急的状况下,他不会有得其他想法。

      王玉杰等着,几秒之后心中突然涌出强烈的不安,孙晓宇那边的水面开始翻滚,一个大气泡裹挟着无数的小气泡冒了上来,浑黄的水从底下扩散了上来。王玉杰意识到不好,大喊道:“晓宇......晓宇!”。没有声音,回应的只是更多的涌动的浑黄的水,什么都看不见。王玉杰急的快要哭了,他想过去潜下去救孙晓宇,但是他不能,因为一旦松手张海和李文就要被这水给吞了去。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从张海开始到现在一切都没有预示,这已经超出了一个年龄刚满十六岁少年所能承载的极限。

      老汉终于赶到了,就在孙晓宇那片水面涌动的不再剧烈的时候。老汉游到跟前对王玉杰喊道:“你抓好你的同伴,我下去救人。”说完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那团浑黄的翻涌着的水里。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汉还要潜下去救人,他应该是知道在水下救人那是随时会把自己的命搭上的。想来是他也是慌了神,大脑已经不能再像正常人一样去冷静地思考了。

      我站在岸上等待着,心里除了焦急就还是焦急。风依旧是吹着,看样子不像是短暂的阵风。我看着孙晓宇扎进水里,结果没多久便传来王玉杰的呼叫声。

      我终于明白今天要死人了……我急忙跑到堤岸上,目光四处张望,想要寻见一个人来帮忙,可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成簇的骆驼刺在风中摇摆着。现在骑自行车回家叫大人过来救人是不可能的了,离得太远。水库在偏僻的地方,周围离得最近的农场也需要骑车二十几分钟。搜寻无果,我回过头看着在水里游到王玉杰身边的老汉,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没过多久,导致我陷入绝望深渊的事发生了,浑黄的水里咕噜一声,一个大气泡裹挟着无数的小气泡冒了上来,在水面上炸开。同样的一幕,同样的水泡......我的神经已经变得脆弱,不单单是我,还有王玉杰。他呆呆的望着那涌动的水面,瞬间明白那个老汉在水底下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是被孙晓宇给害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他怪叫了一声:“鬼...鬼啊!!”,因为恐惧声音已经变了音。

      从最初张海无征兆的被缠住脚,孙晓宇钻进水里后出现变故,再到老汉也出现同样的变故,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表明了一件事情:这儿水下不正常。

      王玉杰立刻松开了抓李文头发的手,开始打算拼命的往回游。但就在这时,李文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他声音嘶哑的想说什么,可是一说话便是被水灌入的咕咕声挡了回去。他还是有意识的,之前一直被王玉杰拖着头,倒也还没有窒息晕厥过去,就仅仅是身上的体力没有了,哪怕肺部剧烈疼痛下也没有气力去挣扎了。对于刚才旁边发生的事他的大脑是毫无思考的,但是在王玉杰松手的那一刻,他的本能告诉自己最后的活命机会也没了,就这样在耗尽气力的肌肉中又迸发出了力量。他猛的一挣,一只手终于从张海的臂膀中抽了出来了,另一只手还是被张海的手死死钳住。挣脱的这只手一把抓住了王玉杰在摆动水花的脚腕,由于抓的过紧,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里。王玉杰疼的大叫了一声,没有回头就开始猛的蹬脚,可是这手仿佛被焊死在王玉杰的脚上,他怎么蹬也蹬不掉。由于脚的乱蹬,身体在水中就渐渐地失去了平衡,他的上半身连头部全部浸在了水里,手开始胡乱的在水中疯狂搅动,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上半身越来越往下沉。没有了王玉杰拖着头部的李文在用尽力气作出最后的挣扎之后,不一会也是渐渐地沉了下去,只能看见正在消失的散乱在水中头发的黑影和水面涌动的漩涡。

      我神志呆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不敢下水去救他们了,这个水像是吃人一样,凡是下去的人不会再有上来的,我已经恐惧的灭了希望。看着那片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耳边的风也逐渐消失了,仿佛风的出现只是要带走点什么东西一样,没错,风带走了他们五个人的生命。水面是那样平静不起波澜,浅绿色的水充满诱惑又诡异。那颗柳树依旧翠绿,柳条垂进水里停下了晃动,一个侧头看着水面的美丽长发少女一样。


                          【四】

      不知道那几天是怎样度过,恐惧、木然、煎熬......这是我应该承受的,但是对于未成年的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常常夜里梦见的就是他们几个人肿胀着脸,缢裂着眼眶的模样在我的头顶飘着,他们不说话,就仅仅是那样飘着。

      那天下午我在水库旁边坐到了几点,我不知道。直到太阳快要落山,血红的夕阳照映在水面上,我才被惊醒。我冲上堤岸,自行车拼命的骑着,想甩掉背后那似血的夕阳,想甩掉今天在这里所有的记忆。可是我无论骑的有多快,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如附骨之疽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回荡 。

      我终于骑回了家,喘着粗气对着正在做饭的母亲喊道:“妈,出...出事了!李文...张海他们几个死了!”。

      母亲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我道:“你说啥呢,别急,慢慢说......”

      “我们今天去游泳,结果在水库李文和张海他们几个都淹死了......”

      “什么!?这是啥时候的事情?”母亲关了锅底下的火向我询问道。

      “就是今天...下午。”我于是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大概地讲给了母亲。

      我说完便听见母亲说道:“娃啊!你看看你闯的大祸啊......”说着跑进屋里去拿手机报了警。

      警察去水库打捞时,说要将我带上去说明一些情况。于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明明想极力的摆脱这个地方带来的阴影,可是却在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到了现场,水库这已经是站着许多的人,有的想获取点打趣闲聊时的谈资,也有的是来单纯的看个热闹的,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聚集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在发表着自己的猜测。

      我下了车,不愿意靠近那颗柳树,越是靠近就越是感觉婚浑身有一种脱力的感觉。我站在堤岸上给他们指明了情况,便央求着要回家,他们也没有办法,只好安排人将我送了回去。之后的故事是在几天之后神经不再那么脆弱的时候从母亲口中听说的。

      在我说明情况之后警察开始打捞,两个警察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坐在一条小船上,他们打开强光手电筒拿着探棒在水里一点点地探着。在那个范围内来回的搜寻着,可是足足有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们重新计划,新计划是将水库里的水放光,水库不是太大,是个小型水库,这样的计划是具有可行性的。他们重新详细的制定了打捞计划,此时岸上的人有一部分人因为时候已晚便走掉了,但还有一部分人依旧留守在这,他们是想把这个热闹看到最后谢幕的时候。

      计划好后就开始放水,水库排水的闸门被打开了,能听见水流过地下埋着的管道而发出的轰轰沉闷的声音。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天边有了鱼肚色的时候,此时堤岸上早就只剩下几辆车和一些还在工作的警察。忽然堤岸下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发现了!在那里!”。

      堤岸上因为这一喊声一下热闹了起来,上面工作着的人,车里躺着的人,大家都起身跑了过去。水库已经是快见底了,在手电筒的光下微微可以看见鱼群们游动的水痕了。尸体出现的地方水不过只有膝盖那么深,用强光手电一照就能看见底。警察纷纷都跑到旁边,一股子腐烂的臭味窜入了鼻腔,熏得第一个到跟前的人赶紧用手捂住了口鼻。水里的几个尸体或是趴着,或是侧躺着,或是跪着。躺着的可以看见肚皮鼓胀起,脸已经虚肿发紫,眼睛更是向外凸起,眼白处是淡红色的一片。尸体间的距离相隔不是太远,有的甚至缠绕在一起,场景很是可怖。警察们疑惑这股腐臭味,几个小时的尸体,就算是在水里泡着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产生尸体腐烂味道,这明显是死了好几天才会产生的臭味效果。

      “你们快看,这水里是六具尸体!不是五个人!”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警察大声喊道。大家纷纷聚目细看,发现确实是有六具尸体。这个发现一下让警察重视了起来,很快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察打电话报告了这边的事情,没过半个小时便有好几辆警车开了过来。周围的人仿佛嗅也到了更加劲爆热闹的故事,一下就热闹了起来。那些岸上大清早天不亮就过来看热闹的人忙打电话通知熟悉的人这个消息。没多一会,早到的,晚到的以及新来的人已经站满了堤岸上,纷纷踮足观望。

        新出现的尸体是一具女尸,已经中度腐烂了,身上的裙子没有完全褪去,还有一部分挂在手臂上,另一端则缠在了张海的脚上。在女尸的腿上被栓着一块较大的石头,石头窝在水库底的烂泥里。经过现场警方初步的定论,得出的结论是他杀,于是通知了法医过来。

      一起谋杀案,这个事情在悲痛上有变得有些扑所迷离。警察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开始驱散那些靠近围观的人群。以保证现场能够寻找到一些有价值的残留信息。

      经过一上午的处理,最终五具溺水死亡的人被火葬场的车给拉走了,剩下的那具女尸被带回了警察局。

      这第六具尸体是谁?为什么会死在了这里?又是谁杀了她?这扑所迷离的案子以及五人溺亡的故事瞬间像乘着风一样在周围人的口中扩散开来,这些对于人们来说这都是饭后闲坐最好的话题......

      后来第二年因为上高中的缘故我也回了老家,这件事情也被我渐渐地埋在了心里的最深处,但始终让我难以忘怀,时时还萦绕在脑中,不仅仅是对四个朋友的怀念愧疚更多的则是对那个死去女人的困惑。

      轻轻吹起的凉风将我从那遥远的记忆中拉了回来,我用手摸了一下齐口的树桩。我在来之前在网上查阅了相关的信息,只搜寻出零星一点有用的。当年的这那起谋杀终是没有找到凶手,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时间里,没有多少人能够再回忆起来那些细碎的事情。

      我坐在树桩上,看着眼前废弃的水库,思绪又在回忆中跳跃着。忽然,我感觉仿佛抓到了什么点,我眉头紧锁陷入到了思考中。风忽然变大,吹拂着下面一片片的红柳,我站起了身。终于明白了,那起谋杀案的凶手其实已经死了,所以那一年时间里警察始终找不到那个凶手。我闭上了眼睛朝着天上刺眼的太阳,眼睛顿时觉得舒服温暖又无比光明。

        我离开了,在将一瓶酒撒在了那个树桩之后。心中的疑惑没了,对曾经那几个朋友的回忆也不再害怕,不再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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