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从来都不是爱情的开始。
2017年10月11日 星期三 阴
我站在楼顶，望着蝼蚁一般的人缓缓爬行。楼顶风大。深秋的风更是刺骨。好久没这么安静地看看风景了。熟悉的城市仿佛蒙了一层灰色的纱，看不清楚，竟别有一番滋味。
放在天台的手机响起，扰乱了这份安静。看着熟悉的号码，熟悉的备注，竟觉得有点厌恶。这是接了无数次的电话，每一次通话都带着满满地幸福感。可如今，我任由电话响起，直到自动挂断。
一阵风吹过，仿佛将刚才的不快也一并带走了。只可惜好景不长，那熟悉的手机号再次打来，一遍一遍。大有不屈不挠之势。我长叹了口气，拍拍胸口，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我以为冷淡的声音可以让对方闭嘴或者草草挂断。话刚落，那边连珠似的发问就过来了，“怎么不接电话？上次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这周有时间过来吗？你年龄不小了，也该想开了。”
我想告诉她，“我不想回去，不想考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紧紧握住电话，什么也没说。她的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将我的心戳成大小不一看不见的窟窿，看似完好无损，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你说，你都30多了，还不结婚，也不找对象，以后让别人怎么看你？你姨奶奶帮忙留意的这人，听说条件不错，一米八的个子，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现在在企业做总经理。你这样的条件他能同意见面就不错了。你也别太拿架子，差不多就得了。”
刺骨的秋风不仅伤筋动骨，甚至穿过薄薄的衣服侵入心肺，千疮百孔的心早已寒风呼啸。我紧紧咬着嘴唇，看着灰蒙蒙的天。我想告诉她，“我个子矮怎么了？我没觉得自己哪里差。他条件好不也是相亲，跟我有什么差别呢？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必须早早嫁出去吗？再说了，我今年还不到30岁。”
想了许久，我最终冷笑一声，“我没时间。加班。”
电话沉默了许久，我以为已经挂断时，刺耳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入耳朵，“我不信。你算是什么工作，整天加班。一个小临时工有什么了不起，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整天加班，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你能骗得了谁？你骗我有什么好处？”
即使隔着电话，我依旧能“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不屑和鄙夷，脖子的血管暴起，颤抖的手指着我的头皮。我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赶走眼前的一切。
她是我最熟悉的人。从记事起，她就在我身边，我一直记得她的味道。只是最近几年，她老了，却比从前更霸道。我迁就她的年老，她却一步步将我逼进角落。偶尔回家，看到她满脸皱纹，仿若隔世。她用满脸的皱纹见证我的成长，在她眼里，我只是她人生长河中的败笔。
“我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我说过很多次，我周六周天没时间。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对着手机大声说。冰凉的秋风灌入胃里，透心的凉肆无忌惮地侵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终于反驳了，义无反顾的朝电话嘶吼。如果她站在我面前，我会扑上去，狠狠地“撕咬”。
她沉默了。
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反抗。抗争后的快感从心底的某个角落悄悄冒出了头，继而逐渐扩散，顿时觉得分外轻松。我深吸了口气，平复躁动的心脏。我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天台。被解放的手轻快地敲打着天台每一块瓷砖。
又沉默了一阵，电话挂断了。我看着手机显示 “通话结束”四个冰冷的字，心仿佛被解放了。
天阴得厉害，暗沉沉的，好在空气不错。沉闷了几天的心因为这一点小事竟然雀跃起来。
还没高兴多久，手机又响了。曾经最喜欢的音乐仿佛成了催命的咒语，我用食指轻轻按了按跳动的太阳穴，长叹了口气，将手机往右滑了一下。
“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我说的话，你竟然都不听了。你不听我的话，想听谁的话呢？也就我还想着管你。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管你？我怎么不管外面要饭的？你看看你，真是年龄越大越不长人心眼。你不结婚，不结婚跟我有半点关系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清脆的声音在风中打着旋，最终变成一把锋利的剑，将我整个身体刺穿。没有血，血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我呆呆地站着，看着通话时间不断地增加，一秒，一秒，每一秒都是溜走的生命。千疮百孔的心早已麻木，甚至整个身体都不能移动。隔了好一会，我缓缓移动右手，紧紧抱住左边的胳膊。长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只有疼痛感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再看时间，不过几秒，却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久。
“我不会害你的，你也要听话。这周找时间来看看。就你那个子，那长相，还想找什么样的呢？你这都30多岁了，半辈子都过去了，差不多就得了。准备找什么样的呢？人都是到了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你怎么不懂呢？现在正是结婚的好时候，再过两年谁还要你？女孩都是要名声的，别整天想不开。”那边的声音仿佛不知疲惫，不断地通过手机传递心声。
我叹了口气。心也随之叹息。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
“你在听我说话吗？”她的声音有点苍老，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语重心长。
我不想说话，喉咙早已发出了一声“嗯！”短短的一个字，却已抽掉身体所有的力气。
得到肯定的回答，手机传来一声叹息。略带无可奈何的叹息声将我所有的怒气都化成了灰烬，“我最近真没时间回去，等我有时间再说。”
话音刚落，电话便挂了。手机逐渐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我捂住胸口，摸黑捡起旁边废弃的砖头，使劲敲打麻木的身体，疼痛感再一次将我拉回。疯狂跳动的太阳穴仿佛封印了一个即将出世的恶魔，只待我没了生息，它便伺机而出。越来越清晰的痛感让一切都变得清明。天已经黑了，早已看不清楚远方，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每一扇窗户都在等待回家的人。而我，只能站在这秋风中冷眼旁观。
不知过了多久，逐渐有温热滑下，传入鼻尖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鼻腔。这么一丁点，来自血液的温暖足以照亮我的世界。我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紧紧包裹，如同初生的婴儿那般满足。
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我慢慢爬上天台。脚悬空着坐下。对面楼顶的广告牌发出耀眼的光芒，笑盈盈的明星在灯光下更显夺目。
手机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早已刻入脑子的号码又一次出现。迟疑许久，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我没想到你这么狠，你心是真狠啊。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了，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你说说，我养你还有什么用？我以为你听话，能听人说，没想到你就是这么倔。你是哪里来的自信，不知道自己长什么德行吗？想着攀高枝儿嫁有钱人，也得照镜子看看自个有没有这本事。”
“别说了！”我拿起手机，开始了第二次咆哮，“我听话那么多年，你怎么不说？现在有一点不如你意，你就否定我从前的一切。我告诉你，我厌倦了被你掌控的生活，我想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做你的傀儡，更不想做任何人的傀儡。别逼我，否则我会以最惨烈的方式离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听到风在耳边的声音。身体仿佛被吹干，没有一丝温度。酣畅淋漓的反抗，终于让我找回了一丝理智。
“你去死好了。养你这么多年有什么用？我养条狗还能冲着我摇摇尾巴。你说，我养你除了气我，还有什么用？”
我冷笑，“好啊。我现在就死给你看。”我放下手机，慢慢站起来，“你不是让我死吗？反正我也活够了。我死了你就放心了。”
“你真不如死了。死了我就省心了。不要整天拿死啊活啊的吓唬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今天还给你。假如有来生，我一定不要认识你。”
夜晚的秋风更加凛冽。伴着秋风传入耳的声音更加清楚，“这辈子都过不好，还想下辈子的事？你从小就胆小，你不敢去死。”
我张开双手，尽情拥抱无尽的黑暗。电话里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听不清楚。耳边的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色如电影般闪过。
我看见，一位美丽的姑娘，站在阳台发呆。
我看见，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做了一桌好菜，还点上了蜡烛。
我看见，穿着睡衣的男孩拿着纸飞机在阳台来回奔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