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落体》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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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清帮我接了个新年演出的活儿,挣下这一笔费用,工作室就可以发些年底奖金,也好让各人回家过年体面些。
幕后的工作枯燥,我的创作力大不如从前,没有强烈的欲望与充沛的情绪做支撑。
情绪上的事全靠往日的回忆,心中装的都是当下的杂事,出来的作品勉强能买出去,可工作室活的很吃力。尽管这样,我总以为能撑到来年开春。
这时阿布走进来,透过玻璃门,一团模糊的晃动的影子,不好的预感一下就袭上来了。尽管我做好了准备。
“舀哥,我想跟你提离职,可以的话,我想今天就办完手续。”
他停顿了一下,心里没底的眼神在我的办公桌上溜达了一圈。接着又补充道“想早点跟女朋友过个平安夜。”
我的心像敏感的女人似的,眼泪一下就往泪腺上涌,梦清教了我一种方法,如何扮演柔弱的女人,那就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受了委屈就要往崩眼泪。离开“舀舀”已经两年了,身体里的习惯却一时无法剔除。这种一半男一半女的“怪物”总是让我无时无刻不在窘迫。
我是谁?是吴蹈还是舀舀。
理智把我从情绪里拉扯了一把,让我能得体的接受此刻的情形。阿布尽量把话说的绵软, 可我明白这语言背后的强势与咄咄逼人,除了答应他,任何话都是我的不知趣,我不能允许自己把最后一层尊严不识好歹的揭掉。
“平安夜快乐。” 我麻利的把脸上的肌肉堆了个微笑的弧度。
“谢舀哥。” 他轻松的一转身 并礼貌的带上了门。
我把自己使劲靠进松软舒服的椅子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年底的日子难熬,但还是要维持下去。
紧接着我起身准备去撒泡尿,拉开玻璃门,几双眼睛眼巴巴的逼迫着我,我想阿布离职的事情大家都已知晓, 这间小小的音乐室本来也藏不住什么秘密。
为了缓解如此对峙的空气,我准备说点什么。好显示出作为一个老板该有的权威:
“今天平安夜,手头的工作收一收,大家就早点回去吧。” 我感觉握在口袋里的手心沁出了微弱的冷汗。几双眼睛都期待着圣诞礼物,可工作室已经欠了一个月的房租,怎样都要熬过寒冬, 我这么想着。
从洗手间回来,工作室已经空空荡荡,他们离开时迫切的欢闹与对我的嘲笑还分明的停顿在空间里。我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工作室的日子不好过,他们和我一样煎熬。
回到那把舒服的椅子上,窗外传来这座城市的喧闹声,冬天干裂的空气里,一切都刺耳,我从窗口望下去,阿布正在穿过斑马线, 他微胖的身材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活力轻盈, 马路对面是他多年的女友在等待。
我忽然想郄由她了,当然,我从未将她忘记。
我们约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她爽快答应赴约,实在是我预料之外。今日的气氛压抑的厉害,我只是想找个人,不说话陪我坐坐就好。
她打扮的比商场里的圣诞装饰还花哨,着实与我记忆力的由她不匹配,可是她喝咖啡的嘴巴微微拢聚的唇纹、鲜艳的红色像海上的灯塔发出的光明般吸引着我。
她不说话的时候,我就很着急。 我很怕她一会儿感觉到无聊,就要回去了。可我们之间,主导氛围的那个人应该是她,过往我不敢提,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话了。
“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吞吞吐吐,把话在肚子里咂摸了好几遍,想试探着把上次分别的话题继续提起来,可说完立马就后悔了。我怕又惹起她的伤感来。
她糊弄的一笑,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漾起了一圈涟漪。
我感觉今天的由她是拿着好心情来赴约的。她盛装的打扮也是随时准备着被人约出来的。
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她能认识什么人呢? 我的心疑惑的被悬了起来。
咖啡厅里挤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的模样总让我想起二十一二岁的由她来,再看看眼前这个烈焰红唇的女人,我分不清自己想念的是记忆里的由她,还是眼前的由她。
空气因为热闹而沉闷,由她提议出去走走,我紧紧地跟着。
以前和梦清约会的时候,一切都听从她安排,梦清爱玩,人开朗,我只要陪着让她玩开心了我们就回家。由她以前有说不完的新鲜话,现在她却爱沉默了。如何在和一场女人的约会中掌握主动权,我是没有经验的,这让我一时慌了神。幸好街上的寒冷在催促着每个行人,由她打了个冷颤,我学着电影里约会的男人绅士的把自己的外套顺势披在了由她的肩上。
她没有拒绝,我得意极了。
夜晚正从天边铺张而来,赶着过节的人们匆匆忙忙,城市的各个街区飘着热腾腾的食物香味,人们围坐在一起用爱抵御着寒冬。
下午发生在工作室的不愉快早就一扫而空,我发现自己在脑子里搜索着各种法子,去撬开由她过去十年生活的痕迹,以至于等我清醒的认识到自己陷入其中时却撞在了路边的电线杆上。
她毫不客气的嘲笑我,只是这笑声不到曾经的五分之一,上学的时候,她可是班里出了名的大嗓门。她来宿舍楼下找我,从不带话,就扯着嗓子一喊,我就知道是她来了。
“我们去逛超市吧,买点菜,晚上去我那儿我给你做顿饭。” 这可不是我思虑半响的法子,这几乎是看着她大笑时不经意散乱下来的几缕头发突然蹦出来的。 那副模样,仿佛让我看见了藏在那张漂亮的轮廓之下却漂泊疲惫已久的由她。伪装幸福的人是孤独的。
“你会做吗?”她狐疑娇俏的问我。
“保证好吃。” 我心虚的给自己打气。
我们像一对刚确定恋爱关系的年轻男女般羞涩甜蜜的卖了几样菜。说实话,对刚刚的提议我已经有些后悔了,等会令人难堪的场面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反复预演着。
由她说卖个苹果吧,怎么说也是个节日。她仔细的在水果摊上挑选了两颗包装精致的苹果, 我隐约感觉到她想起了什么人,应该是弗兰达吧。我的心紧张的加速跳动 。 由她对任何节日都不敏感,大大咧咧的,以前平安夜送她苹果,她就只当个水果吃掉。
她像个怕生的小孩初次到访陌生的环境那般拘谨的坐着,她的拘谨也让我紧张起来了。我傻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努力装出自在的样子,心却像绷紧的鼓密集的被敲打着 ,好像这里我不是我熟悉的家,我们像一对刚认识不久的男女,现在正坐在酒店房间里, 两个人都手足无措。
“不做饭吗?”
她不耐烦的提醒。
厨房不大,我内心的慌乱在仅有的空间里与锅碗瓢盆碰撞,叮叮咣咣响动不听。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啊。” 她站在厨房门口,我像个犯了错却等着人收拾残局的小学生。
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我来吧。” 她洒脱的扬起双手,把散乱的长发熟练的挽了个鬏,让我想起小时候,准备做晚饭前戴围裙的妈妈。
“你来帮我洗菜。” 她游刃有余的开始指挥。
几个菜一会儿就上齐了,却忘了做米饭。 冰箱里有我存储的泡面,由她爽快的拿了两包又做了个面。 她的面做的出神入化,味道像麻辣味的巧克力,滑滑的口感。说实话,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桌冒着热气的地道川菜出自那个会因为失恋而倔强的远走他国的骄傲少女。
由她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没吃几口饭,就背对着我,假装看电视,旁边的镜子里,我分明的看到她在忍着眼泪。忽然间,我感觉由她像 一只我捡回来的流浪猫,蜷在角落里,因为吃了一顿饱饭而感动得抽泣。
她红着眼眶转过身来。麻利的收拾晚饭的残局,厨房里,她在偷偷的流着眼泪。我不敢前去打扰。时间很安静,我的心迷茫的在原地打转。
“我来。你都做饭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再洗碗。” 我走进洗碗池旁边,用身体小心翼翼的把她移开,像触碰一个易碎的物体那般。
她没有客气的推辞,干脆的把活让给了我。一句话不说,就站在我身后。我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她的眼光看的灼热,可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沈梦清的身影来,她把吃剩一半的苹果硬塞进我的嘴巴来, 我恐惧对自己的不了解,我还能热枕地全心全意的去爱上由她吗?我怅然若失。
没有平安夜的宁静,暖气把房间烤的炽热,晚饭后,由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感觉到她对这个房间温暖的依赖。
书架上还摆放着以前的唱片,那是刚出道的时候录制的,由她想拿出来听听。我既期待又迷慌,很多歌都是大学那会儿她填的词,我们都没想到,这些歌真的能变成唱片,被许多人听到。
五年前我去费城看望由她,并打算给她一笔填词费用,当时,我事业在风头。
“不用了” 她恳切的婉拒了。如果我再继续 ,就是对她的同情,那时,我已经知晓由她在费城过的并不如意。
音乐把我们困在年轻的回忆里,“再也写不出这样的词了。” 她缱绻的一笑,像个慵懒的小猫。我感觉身体里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怂恿着我,火急火燎。我努力压制,和由她一起沉浸在往事里的感觉像在寒冬晒暖阳,那些曾经得不到回应的情绪似乎终于等来了拥抱,一切美好的让人担心它随时会破掉。
就着音乐,我们谈论起往事,似乎一切都在变年轻,我们感受不到时间,眼前各自的烦恼也都消失无影踪,只有往日年轻的事,逐渐浮现开来。我也穿回年少的时光里,鼓起勇气,试着去触碰那份未曾开启的爱情,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挡了,她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也是在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整个晚上,我都在肆意寻找机会,去打开一个开关,一个闸口,让积攒多年的感情舒舒服服的任由其自由奔泻,像释放的囚徒。
由她专注在音乐里,断断续续的回忆自己当是作词的心境与情绪,我找准了机会,或者听从身体不由自主的指挥,将她揽入怀里,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的像外面的冰束,她的眼睛因为惊慌而直直的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爱你。” 它在我的身体里悠居十多年 ,我几乎像呼吸一样顺畅的把它脱口而出。
她慌乱得笑。我把嘴唇熟练的扑在她柔软饱满的双唇上, 像在梦里反复发生过的一样,它几乎贴近我的想象,我感觉自己在飞,轻飘飘的,我希望由她能明白,我对她的爱, 是她不必成为谁,只要是她就好。
可是她没有接受那个吻,她轻轻的从我的怀里把自己抽出去。糟糕,我感觉从天堂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所有往日最糟糕的样子统统浮现在我面前:穿着女装被迫上台,唱女声被轰下台,被人扔玻璃瓶,骂“娘炮”。现在,我感觉由她在目睹着那个最糟糕的自己,让我在她面前无所遁逃。
她主动靠近我,抚摸我的头, 我又在一瞬间感觉自己得救,像濒死的鱼儿回到水里,自由而畅快。
“再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很糟糕。” 她的眼神无望的看着我,我感觉到她的内心像一片被火烧过的荒原,枯萎而绝望。
“只要别推开我,让我陪着你。” 我希望自己是春天,让那片荒原复苏。
她的眼睛里泛起冰雪消融后的湖水。
时间缓慢温柔的在我们之间流淌,平静而温暖。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我们使劲的回忆过去的点滴。这时,梦清打来电话。我本能的逃避,“接吧。”由她坦率的一句, 我却胆怯的像接受某个要被揭穿的秘密。 尽管我想让一切看起来归于正常,可是我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我不忍由她受一点点委屈的小心翼翼。
为此,我只能对沈梦清残忍,可是我跟梦清之间早已狼狈但清楚地结束了。
等我接完电话,由她执意回去。
“ 在这里睡下吧,我向你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就跟过去一样,以前你在我租的地下室,哭过好几晚呢,你忘了。” 我深切的怀念往昔。
”以前是以前,我以前想去流浪,现在只想回家。” 由她把她的眼睛望向了自己的内心,像对我关上了门。
我执拗不过,只能送她回家。不管怎样,我吻过她了,像一个实现的甜蜜的梦。
在巷子口,她用手托着脑袋,跟我说再见,那模样和街上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两样。
“元旦,我们还一起过好不好。” 她像是准备了好久,才慌张的开口。
我感觉自己恋爱了。可是元旦那天,梦清帮“舀舀”安排了电视表演。那是我极力掩饰,最不想由她看到的“吴蹈”。
“好。”
尽管有遗憾和忐忑,我还是怀着甜腻的心情走入夜色,一心期待天明的晓色,这样我就能再见到由她了。
事实上我一秒都不想跟她分开。
故事梗概:
靠反串女性走红一时,又慢慢 沉寂的歌手吴蹈,被情所伤远走异国他乡,又落魄归来的女导游郄由她,中年丧子又离婚的小城公务员魏镜如, 远嫁西北小镇又不甘心寻找繁华都市梦想的厦门女人踏踏……欲望与现实,理想与自我,爱情与亲情……当青春远去,现实收回我们高歌与悲伤的权利。当我们步入中年,回头已发现,我们变的臃肿,贪婪,唯唯诺诺,即使小心翼翼,也无法将拥有的生活捂热。而生活的另一侧,是失去,是对时间的焦虑,对生命的迷失。中年人似乎陷入了物质与精神双中匮乏的痛苦之中,是沉溺还是继续?
故事的主角们各自该如何从当前的困境中走出来,去寻找自由与生活的真谛。这是一个自救与互救的故事,唯有爱是光,让我们拥抱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