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和七月十五是两个沉重的节日,是阴节,是对已逝亲人的深刻怀念,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根本摸不到它的魂。
第一个离我而去的亲人是姥爷。姥爷清瘦善良,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像绣花一样对待庄稼,姥爷最会种瓜,用各种瓜抚慰我们贫乏的胃。对我们爱护有加,温柔了我们的童年。
每次姥爷来,总带点奢侈的零食,那便是我们姐弟三人的盛宴。姥爷怕死,有一年弟弟生日,姥爷带来饼干和油条,自己却品尝着母亲蒸的黑窝头,带了烈酒,喝过酒后拒绝吃红薯,说会被噎死,对生命有着深深的敬畏。
由于对我们过度的关爱,引起舅舅的不满,姥爷生了很多闲气,后来得了食道癌,没有得到更好的救治,是生生饿死的。姥爷的死给我触动很大,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生命就像草木,在风刀霜剑的磨砺中陨灭。
姥爷去世时狂风怒号,我的心抖成一团,凄楚无助。后来,只要有风沙肆虐,我就担心会不会有人离开,躲进房间,缩成一团,簌簌发抖。
第二个离开的是爷爷,爷爷也是食道癌去世的,曾有一段时间,我对这个病恨之入骨。爷爷走的安详,因为父亲的倾力相救刻意隐瞒,爷爷没有经历生死的恐惧,只有对亲人深深的眷恋。
爷爷去世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古怪的梦,他骑了自己相伴半生的毛驴来学校看我,对我说要去远方看看,我万分不舍,嘤嘤而泣。爷爷却转身就走,我恨他的决绝,放声大哭。舍友半夜醒来,吓了一跳,以为我生了怪病。
清晨侯在班主任门口请假,等的心焦,在那个没有电话手机等通讯工具的时代,差点踹了老师的家门。
二十多里路那么漫长,长到无边无际,半路里碰到来接我回家的乡亲,顿时瘫倒在地,爷爷在半夜走了,我在梦里见他最后一面。
姥娘走的时候我刚上班,经历了两次生死离别后,加之年龄的增长,理性了很多,虽然悲伤,那种生命被切割的痛却弱了很多。
人生八十古来稀,姥娘踉踉跄跄的活到了八十七,晚年生活又颇不舒心,走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很多年后,给儿子准备早餐,想起姥娘做的瓜咸食,顿时泪流满面,原来悲伤一直都在,被人为压在思想深处,不经意间就会喷涌而出。
奶奶走时我已结婚生子,骤然产生的忙碌让我忘了悲伤。奶奶卧病在床几年我记不清了,父亲心脏病经常发作,母亲膝关节疼痛难忍,照顾奶奶已经力不从心,身心疲惫,奶奶走了,我心头还有一份轻松,真是罪过。父亲虽然嘴上说:“你奶奶解脱了”,但内心充满愧疚,常常望着奶奶的照片发呆。
下一个走的是婆婆。谈到婆婆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述说。
婆婆是大美人,也能干,手巧,全村人夸赞。做事大手笔,喜欢当家主事,善谋断。是能人。也是苦人,七岁没有父母,与四岁的弟弟相依为命,寄居在别人屋檐下长大,学会了隐忍和担当,喜欢把全家的重担扛在肩上。
我与婆婆相处短暂,但很融洽,没有吵过架,但因为我与老公之间吵吵闹闹,婆婆生了很多闲气。
婆婆能舍家来给我们看孩子,我心里存着一份感激,也有一份尊重,我自认为她没有义务额外付出,婆婆却坚持担起这份责任,也给我一份感动。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西北风怒吼,因为周末,婆婆坚持回家,我非常渴望她能留下来陪我,因为老公贪玩,经常很晚回来。
我与婆婆保持着应有的客气,也是一种疏离,我委婉的劝说,对婆婆来说没有任何效力,她穿上羽绒服,带上帽子,在沙发扶手上卷卷她的包,这个包每周都从老家装很多东西过来,告诉我赶上车就走,否则回来。
我抱着孩子自己准备晚餐,外面的天暗下来,阴森森的,心里十分忐忑,想着终究不是母亲,否则哭着也要留下她。
孩子哭得厉害,饭都凉了,正伤心,电话突然想起来,“你家老人出事了,在医院走廊放着,快来人吧!”一个乡亲说。我感到浑身冰凉,手抖得拿不住话筒。
老公直接回了老家,我抱着孩子在客厅转圈,想起姥爷去世的那天光景,恐惧紧紧攥住我的心房。我一直祈祷不要太糟糕。
大门响了,小吴哥俩人来了,嫂子抱走了孩子,我慌得穿不上鞋子,走两步,又跑回来,翻出我们所有的积蓄,赶往医院,一心想着先救命,再谈别的。
车到医院门口,我听到老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腿一软跪到地上。婆婆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我们,享年62岁。
婆婆的离世使我的小家陷入风雨飘摇中,丈夫深陷痛苦中不能自拔,颓废着。孩子和工作让我焦头烂额,怕影响人家孩子上好大学,自己申请到图书馆工作,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以至于在以后职称评定的路上,毫无竞争实力。
后来父亲去世时我才深
刻体会到,失去父母是一种什么滋味,仿佛天塌了,砸在你头上,无边的压力让你喘不过气来。
过年过节,老公喝的大醉,躺在床上捶着胸脯打着滚喊亲娘的镜头,都让我内心疼痛不已,又有深深的无力感。
父亲是五月份去世的,榴花正开的灿烂,上午我们在一起吃饭,我无意间坐父亲对面,还在盛米饭的碗里插上一双筷子,老公气愤的批评我粗心,极不讲究。父亲笑呵呵的说不信那个邪,下午六点,毫无征兆,心机梗塞发作,永远离我们而去。
母亲居然不糊涂,关键时刻能拨出电话来,第一个接到电话的是老公,他马上意识到大事坏了,先拨了120,又给小妹打了电话,然后派人来接我,我正在课堂上诲人不倦呢。
我迟钝麻木的神经给我错误信息,我的爸爸这次真的瘫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并不悲伤,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
我到的比120稍早,父亲斜坐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茶几上,眼睛白瞪着,木然毫无光泽,口角吐着白沫,满脸涨得通红,我不敢动他,跳着脚恨120来得太慢。
医生进来,把他稍稍放平,一边说“病人情况很不好,家属有心里准备”,急救没有任何效果,医生决定迅速回院,担架过来,父亲被匆忙抬上去,中午吃的饭流出来了,我急着找纸给他擦擦,父亲出门时眼光回转,非常复杂,有无奈,坚持和祈求,还有……,医生要什么东西,等我找到跟上,车走了。
父亲在去医院的路上放弃了生命,在场的只有小妹和老公,我与他的缘分竟这样浅薄。天真塌下来了,让我措手不及,茫然无助。从此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
似利剑内指,插进心房,难以自拔,骤然明白什么是“心疼”俩字,有时候疼到想要发疯,不能自持;有时候疼的浑身无力,气若游丝;有时候又觉得胸闷,坐立不安。
姑姐告诉我,时间是最好的医生,婆婆去世后,她用五年的时间才慢慢适应,慢慢相信婆婆死了这个事实。我有时候神情恍惚,以为父亲出远门了,不久就会回来,有时候又感觉他在卫生间,转身就能见到,然而所有的期待都成空,所有的思念都成灰。
我在梦里见过他几次,次次都是旧时的模样,然而就是没有交集,他与我擦身而过,毫无表情,仿佛路人,任我拼尽力气,就是抓不住他的关注,任我泫然而泣,依然从容路过,他在他的世界里徘徊,我在我的世界里悬望,再无瓜葛。
父亲去世后,我学会了看天,为了把眼泪流进心里去,低头却是一张灿烂的笑脸,告诉母亲我一切都好,我是她坚强的依靠,我的肩上有她的幸福晚年。
清明又到了,杏花微雨,嫩柳垂金,正是初春好风景,他们是我心里绝世的芳华,永不凋谢,生命不息,思念不止。
愿我的亲人们在那边过的欣然快乐,不受相思之苦,更无病痛的折磨。愿天下众生关注健康,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孝敬双亲,珍重这一世的情缘到永久,永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日期,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