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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呜哩哩啦——啦呜哆哇——”
“噼里啪啦……”
一支队伍从周地主家出来,朝着王家垭口而去。花轿中,新娘头上的红盖头随着轿夫脚步的起伏而不停地飘动。迎亲送亲的人脸上都挂着欢笑,谁也不知道轿中的新娘却是一脸悲戚。或许,他们并不在意。
去王家垭口要经过一片松林,林中有一个新垒的土堆。那是一座新坟。当队伍到达松林的时候,新娘突然从轿中跳下,朝着那座新坟奔去……
十六年前的一天早上,太阳已经爬上东面的山顶,新的一天开始了。清风吹散晨雾,携着清新的空气扑进张永年家小院,吹在张永年的脸上,却吹不散他满脸的担忧。
“张家娘子,再加把劲儿,孩子的头要出来了。”产婆对床上的产妇说。
“呀——”张家娘子的声音已经显得疲惫不堪,但满头大汗的她还在咬牙坚持,双手紧紧抓住被汗水浸得能挤出水来的床单,手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时辰了,孩子就是不肯出来。张永年急得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念叨了一个晚上的“菩萨保佑,祖宗保佑”。
“哞——”
突然,一声悠长而洪亮的牛叫从半空中传来。正在闭目虔诚祈祷的张永年抬头睁眼一看,看到一头金牛从天而降,砸向厢房。
“哇——”
随即,房间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张永年的妈妈从屋里出来,开心地说:“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年儿呀,生了个大胖小子!”
张永年一听,连忙跑去摆香案,祭祀祖先。
张永年和母亲说了儿子出生前的金牛天降之象,母子一合计——这是仙牛送子呀——遂给孩子取乳名牛娃,大名张壮,寓意孩子的身体像牛一样强壮。
牛娃七岁那年,爹娘乘船渡河时船翻溺亡。叔叔伯伯们不愿意照顾他,牛娃成了一个只有奶奶疼的孤儿。三年后,年迈的奶奶再也种不动地,只能在家替人做点缝缝补补的活计,懂事的牛娃心疼奶奶,就去给周地主家放牛,成了一名放牛娃。
村民李二柱家时不时给牛娃家送点粮食,接济祖孙俩。
“救急不救穷,你帮得过来吗?再说她亲儿子都不管,你闲操心干嘛?”刘屠夫对李二柱说。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张大娘是一个热心肠,昔年给过我家不少帮助,她也帮助过别人。现在她老了,别人怎么待她我不管,但我如果不孝敬孝敬她,良心难安呀!”
刘屠夫十岁的时候,爹就去世了。见刘王氏一人拉扯孩子不易,春播夏锄秋收时节,张永年的父母经常搭手帮刘王氏做农活,带孩子。
听了李二柱的话,刘屠夫满脸羞红,恨不得马上找个猪圈,把自己埋在猪粪里。
从那以后,每隔十天半个月,刘屠夫就会带半斤八两猪肉给张大娘:“干娘,这都是别人不要的边角料。”
确实也是别人不要的。大家都知道刘屠夫有一手绝活——眼睛一扫刀一划,一两一钱定不差,可有时候,他的手总会发抖,一抖就划多了一两或八钱,这些多出来的碎肉,谁要呢?
“儿呀,干娘知道,你这是孝敬我呢!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了,可不能再手抖了,你家里还有七八张嘴呢。”
“娘啊,我知道了。”
刘屠夫嘴上应着,可手还是老抖。
刘屠夫的媳妇刘李氏说:“娃他爹,婆婆和我说了,你小时候可没少吃干娘家饭,别总抖些边角料,逢年过节的给干娘一两斤好肉。牛娃正长身体呢。”
“好!”
牛娃每天放牛,总是去水草丰茂的地方,每天都让牛吃得饱饱的。如果是去山上放牛的时候,牛娃都会砍一担柴,一半给地主家,一半带回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转眼牛娃十六岁了,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
一天傍晚,牛娃将牛赶回牛圈后,便往家走。
“牛娃!”
突然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
牛娃寻声看去,周府的院墙上骑着一个女孩。女孩身着一身洁白的衣衫,衣衫随着晚风微微飘动,在夕阳的余晖的映衬下,她就像一朵晚霞,很美!
她是周地主的小女儿,一手巧夺天工的女工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姐,你叫我?”牛娃走过去,微微一笑,道。
牛娃对她的态度不像别人那样唯唯诺诺,这小姐最喜欢牛娃的原因。只是她听着牛娃又像别人一样叫自己小姐,心里不大情愿。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别叫我小姐,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忘了?”她从墙头上跳下来,气呼呼地对牛娃说。
“没,没忘。”牛娃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锦云,你找我有什么事?”
锦云比牛娃小一岁。她出生的那天,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在她的啼哭声响起那一刻骤然停了,放晴的天空以周地主家上空为中心,聚来一大片彩云,彩云浮在周地主家上空,久久不散。周地主便给小妾生的这个女儿取名锦云。
牛娃刚来周地主家放牛时,周地主家的大黄狗不认识他,经常对着他狂吠,有时吓得他趴在牛背上不敢下来。
“小黄,坐下!”
当牛娃又一次被大黄吓得在牛背上不断朝着大黄狗挥动手里的赶牛鞭却无济于事时,一个女孩出现了,她朝着大黄狗吼了一句。大黄狗听了后,就乖乖地坐在地上,朝着女孩不停地摇尾巴,嘴里还不停发出“呜呜”声。
“哟!你还委屈上了?你吓着人了,你知道不?”小女孩走到大黄狗面前,在它的狗脸上轻轻拍了两巴掌,然后摸着它的头,笑着说。
大黄狗将眼睛闭上,任女孩的手在它的头上薅来薅去,一副享受的模样。
“哎,你不怕它咬你吗?”牛娃趴在牛背上问女孩。
“哈哈,你这个胆小鬼!”看着牛娃还在牛背上不敢下来,女孩笑话道,“你下来吧,有我在,小黄不会咬你的。”
牛娃虽然半信半疑,但身为小小男子汉,他还是壮着胆子从牛背上下来了。将牛关进牛圈后,牛娃朝着女孩说:“今天,谢谢你了!我是真怕它。”
“你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女孩问。
“我叫牛娃,我才来没几天。”牛娃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锦云。”女孩答道。
第二天是初十,牛娃去放牛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人一狗。
从那以后,小黄见到牛娃也会摇尾巴,并用它的头在牛娃的身上蹭来蹭去,有时候还抬起两条前腿搭在牛娃的肩上,用喘着鼻息的鼻斗顶牛娃的脸。锦云也在牛娃的帮助之下,学会了骑牛。
锦云告诉牛娃她是地主家负责缝补刺绣的女红。
此后,每月逢十有空,除了天雨下雪,那天锦云都会陪牛娃去放牛。每天,牛吃饱了,牛娃就把它们拴在树下,让它们趴着睡觉,由大黄狗守着,他则带着锦云去山上砍柴,去河里摸鱼,爬树上掏鸟窝摘野果。
日子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走过了三年,锦云出落成一个大姑娘。那天是七月初十,牛娃和往常一样等着锦云和他一起去放牛。锦云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老妈子。
“锦云……”牛娃向锦云招呼道。
“住口!”老妈子对牛娃怒斥道,“小姐的名讳也是你一个放牛娃能叫的?”
“吴妈,也就你认我是小姐。”锦云对老妈子说。
“小姐?”牛娃吃惊地看着锦云。
“牛娃,你别听吴妈的,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锦云对牛娃说完,又转过头对吴妈自嘲地说,“吴妈,从小到大,我哪一点像小姐了?我不过是一个女红罢了,不是吗?”
“小姐……”吴妈眼里含着泪水,声音也在颤抖。
锦云的妈妈出身于书香门第,因倾慕年轻时的周地主而不顾家人反对,嫁与周地主为妾,生下锦云没多久便撒手人寰,锦云由吴妈一手带大。
周地主一生只是一妻一妾,正房是周地主年少时在县城做工的东家的小女,因嫉妒周地主对锦云的妈妈的宠爱,自锦三岁时,便将锦云当女红来使唤,美其名曰女孩子一定要精通绣工,周地主对此也深以为然。只是周地主不知道的是除了他每月逢十在家时锦云能有一天歇息外,其他时候俨然是一个下人,兄弟姐妹也不陪她玩。
“吴妈,你别说了。”锦云说罢,看向牛娃,说,“牛娃,你以后还是叫我锦云,听见没?”
“若是被老爷他们知道了,不得打死我?”牛娃嘴上说着怕,神色却泰然自若。
锦云笑笑说:“你就不会人前人后灵活点吗?”
“好的,小姐!”牛娃看了一眼吴妈,说。
“你!你叫我什么?我不理你了。”锦云说着,扭头就走了。
“牛娃,既然小姐发话了,以后当着我的面,你也不用叫她小姐。”吴妈深深地看了牛娃一眼,回府去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吴妈当然知道锦云的心思。这牛娃也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只可惜门不当户不对。
“锦云,你找我有什么事?”牛娃问。
“牛娃,我听说你奶奶的病情又重了,是真的吗?”锦云忧心忡忡地问。
“是的。”牛娃神色黯淡了下来。
“听吴妈说,曾经有老人也是重病,大夫都说药石无力,后来家里人给冲冲喜,就好转了。你要不要试试?”锦云看着牛娃问,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叫期待的神色。
“奶奶虽有几个孩子,但如今他们都不管她了,家里就奶奶和我相依为命,喜从何来呀?”牛娃无奈地道。
“你已经十六岁了,可以成家了。”锦云低着头,声若蚊吟,双手铰着衣角。
“就我家条件,有哪家舍得把女儿许配给我呢?”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锦云死死盯着牛娃,严肃地问。
“我……我喜欢锦云你这样的。”牛娃看着锦云,认真地说。
锦云听了牛娃的话,心里扑通直跳,脸刷地红了,嗔怒道:“好你个张壮,我好心好意想帮你,你却这般取笑我。哼,我不理你了!”
看着锦云跑开,牛娃咧嘴一笑,他知道,锦云并没有生气。
“地主家的小女儿看上了放牛的阿哥。”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村子里传起这个流言,还流唱着一首童谣。
地主家锦云俏模样
十指尖尖绣工忙
绣只蝴蝶翩翩飞
绣一群蜜蜂嗡嗡唱
绣出个小河边上的放牛郎
放牛的少年牛样壮
一支情歌隔河唱
唱得蝴蝶双双飞
唱得满河睡鸳鸯
流言与歌谣传到周地主的耳朵里,周地主向女儿证实了这一消息后,他坚决反对!
“牛娃,你丢了一头牛,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再也不敢让你继续在我家放牛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来了。”
那天,牛娃将牛拴在河边的大树下,让小黄守着,自己到山上去砍柴。等他回来时,发现牛少了一头。
小黄还趴在树下睡觉。可能是牛绳没有拴好,牛自己跑了。牛娃急得四处寻找,直到傍晚都没有找到。
牛娃回到周地主家,将牛走失的事告诉了周地主。
周地主并没有像牛娃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要他赔偿,只是不再让他来放牛。牛娃不知道,牛并没有丢,而是被周地主卖了。
牛娃回到家后,闷闷不乐的。在奶奶的追问下,他将丢牛一事告诉了奶奶。
张大娘想了一下,突然问牛娃:“你是不是喜欢锦云那丫头?”
牛娃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奶奶会问这个问题,他如实地说:“是。”
“我们家太穷,周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奶奶叹了口气说。
眼瞅着奶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牛娃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天,锦云偷偷地给牛娃送来几贯钱,让他去乡里给奶奶抓药。
第二天天不亮,牛娃就往乡里去,顺利的话在下午就能返回。
三天后,吴妈来到张大娘家,发现牛娃至今未归。锦云听说后,心里着急,又担心张大娘一人在家没人照顾,每天都会去几趟。
村里都笑说锦云还未过门就迫不及待地要进门了。周地主因此将锦云锁在屋里,不让她出门。
“小姐,出事了!”
在锦云被关起来的五天后,吴妈给锦云送饭时告诉了锦云一个消息:牛娃在去乡里的路上被山贼害了性命,张大娘听到消息后,喝农药了。
牛娃死后,魂飞到了天上,这时他才知道自己竟是金牛星转世,当年因为牛郎织女的事被王母打下凡间,经几世轮回,这一世投胎成人。
由于牵挂着凡间的奶奶,金牛以一丝神识重返凡间。金牛与凡间最直接的联系点就是松树林里面的那一座新坟。当他以一只蝴蝶的形态出现在松树林时,正好看到身穿一身喜服的锦云手握一把剪刀扎进了她的胸膛,刺穿了心脏。
当迎亲送亲的人们赶到时,锦云已倒在血泊之中。
“怎么回事?”媒人使劲儿揉揉自己的眼睛,再向坟头看去,只见两只蝴蝶翩翩飞向天空,越飞越高,最后消失不见。
“你们看到了吗?”媒人问大家。
“看到了,看到了。”
“牛娃的坟里飞出来一只蝴蝶。”
“锦云的身上也飞出来一只蝴蝶。”
“两只蝴蝶一起飞到天上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话说金牛与锦云化蝶飞到天上,锦云告诉金牛自己是负责织锦的仙子,名叫锦云,当年背地里为织女鸣不平,被打入凡尘。
“锦云,没想到我们还能相见。”金牛拉着锦云的手说。
“牛娃,那日你一去不回,我去你家照顾奶奶,却被爹爹关在家里不许外出。后来听吴妈说你遇害,被埋在松树林。那几日我就想着随你而去,与你做一对鬼夫妻也好。我茶饭不思,日夜不寐,身体日渐消瘦。大太太便在爹爹面前说把我许出去冲冲喜就好。正好,去王家垭口要经过松树林,所以我就假意答应了婚事。”
两人正在说着相思情话,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大胆金牛、锦云,当年你们因为牵牛、织女之事受罚入凡,历尽几世轮回归来,你们竟然不记罚,也违背天规,未经批准而私定终身。”
听得声音,二人转过身来,见王母站在身后,二人连忙跪地,惶恐说道:“启禀娘娘,我二人在凡间相爱,至死不忘,伏乞娘娘成全。”
“牛娃,锦云,你们都是好孩子!赶紧起来。”王母走到两人身前,一手一个将他们牵起来。
“娘娘,你怎知小神在凡间之名?”金牛诧异道。
“张永年,是吾儿。”王母看着金牛说。
“奶奶,真的是你?”
“好孩子,是我。”
自牵牛星被打下凡间,织女织的云布上满是红花,缀成漫天云霞,将天庭点缀得一片喜庆祥和。
他们不知道,这所谓的喜庆祥和竟是织女日夜思念牵牛,以泪洗面,血泪洒在云布上晕出来的。
织女的泪流干后,天空也失去了色彩。王母遣人去问,答曰:“心失所爱,世界一片苍白。”
“心失所爱,世界一片苍白。”此一语如梦魇一般萦绕在王母心头。王母自此经常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王母总看到一个白发齐腰、背负一把长剑、手提一个酒壶的男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男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边走一边饮酒,走累了就随地一躺便呼呼大睡。
男子睡得并不安详,他满是哀伤的脸上两行清泪不停地流淌。忽然,他猛地坐起来,右手朝着前方一抓,嘴里大喊:“瑶儿——”
这一声喊叫后,他从梦中醒来,又提着酒壶,一边饮一边漫无目的的游荡,慢慢化作黑点,消失在王母的视线尽头。
“瑶儿是谁?”王母每次醒来,想起梦中男子,心里都莫名伤痛。
一次次入梦,一次次梦醒,一次次流泪,一道封印被王母的眼泪冲开,一段情觉醒。瑶儿竟是王母自己,男子是她的恋人——酒中仙。因没有得到批准,他们被迫分离,王母被种下封印,忘了他,酒中仙则终日饮酒流浪。
王母一边思念着恋人,一边又执掌着无情的天规,内心无比矛盾。内心的矛盾最终让王母在一次梦中应劫入世。这一世,她轮回做了金牛的奶奶。
王母批准了金牛和锦云的婚姻。在他们的婚礼上,王母当众对织女说:“待牵牛归来,你们也团聚去吧。”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王母自嘲一笑,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天规,也该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