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黑市街.其一

“我？也必须去？”铎宸瞪大双眼，看着面前一脸无奈的臻。

“要去。”臻捋了捋胡子，苦笑道，“一来，我们本来就要改装你的末影号，二来，每年机甲竞赛进行到积分赛环节时，黑市上的材料费都会大涨……要赶在涨价潮来临前做好准备。”

“这也是那些没有机甲代表参赛、或者在竞赛中被淘汰的兵工厂的重要收入来源。”清澜点点头，“臻的工厂在前八年中就是主要靠制造和倒卖材料积累起了财富。”

“可我……”“要改装的是你的机体，你最熟悉它，如果你不去，我们怎么买到合适的零件呢？”臻一筹莫展地摊开手。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铎宸发现，臻厂长的内在并不若他的外表那般猛悍，臻给铎宸留下的“凶神恶煞”的第一印象渐渐被“勤恳踏实”一类的词语替代。

铎宸注意到，五十三号兵工厂实际上也不是自己一开始所认为的封建之地——不管是技术人员还是土兵，臻都给出了相当优厚的待遇。厂规里也明确提出了，工作人员如果对工厂有任何不满，提出建议或辞职都是被容许的。

臻好像在努力树立坚毅冷酷的人设，因此才把自己隐藏在大胡子之下，但铎宸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私下里偷偷给困难的员工塞钱。

“那好……”铎宸伸了个懒腰，“不过还是务必让我监督夜影号的改装工作。”

在先前与蓝色幽灵和瞬息号的战斗中，夜影号消耗了大量粒子和弹药，目前粒子仅剩30%左右，而光束步枪余弹不足十发。为了合理分配剩余的能源和弹药，臻提出了一个改装夜影号的方案。

方案提出，给夜影号加装胯部外挂电池组作为能源模块，而剩余的M粒子在一般情况下用作备弹保存，将狙击枪管接驳到从背后直通胸口的粒子输送管口上，就可以实现把压缩M粒子用作弹药射出的效果。只有在需要高机动应对的紧急情况下，才将粒子管路解除接驳，重新以粒子作为能源物质。

……

“告诉你个坏消息。”休息室的门被慕岩一脚踹开，重重撞在墙板上，“你得跟我来。”

“怎么？”潜移作起无辜状。

“之前在攻打五十三号厂的时候，你损坏了黑曜石号的手臂，我得去买。”慕岩没好气地一把拉起潜移，往门口的方向一拧身子，“你跟我来！得赶快了，要赶在涨价前！”

“喂！我说！”潜移红了脸，甩开慕岩的手，“那明明就是那台夜影号……”

“那为什么偏偏是你的机体受击了呢？”慕岩双手叉腰，胸膛因气恼而起伏着，“跟我来！”说罢，便走出休息室。

“等等！”潜移忙跟出门，走前还不忘探身，抄起靠在门边的血色长刀。

……

黑市街，全城，甚至可能全王国，都只有这么一条——开设在一条宽敞的干涸河谷之中，新收割的麦芽清香和煤炭燃烧后散发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飘飘忽忽溢满整条街：有前者是因为机甲之城以食物为货币，特别是麦子；有后者是因为，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机械器件加工贩卖基地。

黑市街同时也可能是全城基础建设水平最高的地方——每个用石砖墙隔开来的商铺都配备了用于吊运大型机械器件的吊车和机械臂，河谷中央用复合材料铺设了宽阔的道路，两侧供人行走，而中间的双向四行车道允许大型车辆进行货运工作。

电力在城里是昂贵的资源，而黑市街是城内为数不多由城主方面集中供电的地区，安装在两侧高高崖壁上的探照灯给河谷带了了本不属于它的光亮。各家店面也在门口挂起成串色彩繁杂的吊灯，氤氲蒸汽之中，恍若西林平原的花海。

“咔嚓！”燧发枪的火镰在弹簧牵引下被拉起锁定的声音把铎宸从惊叹中拉回现实，他回头一看，只见清澜和臻把检视完毕的燧发手枪递给对方，点了点头，一同收进披风内袋。

“这……这是……”“你应该知道的吧？城里除了机甲竞赛有参赛规则之外，任何场所的任何活动都基本不受法律约束。”清澜把一直搭在左臂弯上的灰色披风递给铎宸，“穿好，你的枪放在内袋。 ”铎宸接过披风，套过头顶，低头一看，果然在内袋看到了还发着火药气息的燧发枪。安装火镰的枪机应该不久前上过机油，此时正反射着点点闪光。

“走吧，先去找适合M粒子的导流管。”臻扬了扬手，率先向前迈步，走上了复合材料建造的道路。

……

“铛！”三叉戟凌空劈下，潜移向一旁翻滚，黑色斗篷上顿时沾满泥水，三叉戟不依不饶地追着潜移刺出。“嚓！”血色长刀出鞘，一把挑开三叉戟，潜移同时也松开刀柄，闷着头侧身冲顶，把溺尸王远远地撞了出去，摔倒在地。

“好！”周边围观的人群都开始起哄，溺尸王旁边涌现一片倒彩之声。

“嗡嗡嗡……”潜移身后的三叉戟突然开始震动，旋即从地上腾飞起来，旋转着飞出，潜移慌忙低头闪躲，同时向后跃开，抄起长刀，摆出应战姿态。三叉戟稳稳飞回溺尸王手中，两人开始在人群围成的圈子里对峙。

“「极热风暴」！”潜移神色一凛，率先打破僵局，掌心射出流火，溺尸王毫不示弱，眯起左眼瞄准，再度掷出三叉戟，潜移一惊，忙横挥长刀，三叉戟虽被截下，潜移的刀也被震掉，只见潜移跪在地上，痛苦地死死握住右手手腕。就算如此，潜移也没有忘记以带着无限仇恨的目光凝视着对面的溺尸王。

“潜移·卓卡瑞斯……”溺尸王的三叉戟在复合材料地面上摩擦，迸出星点火花，旋即又自动飞回了溺尸王手中。而溺尸王一把接住锈迹斑斑、枯藻缠绕的三叉戟后，带着他特有的高傲神态向潜移缓步靠近，“从发现你在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想杀了你……”

“咻——嗵！”火光爆闪，人群中不知何方突然射出一颗弹丸，击中溺尸王右肩，将其狠狠向后推开，慕岩手中还握着枪管尚存硝烟的燧发手枪，急急忙忙挤开人群，不顾他们诧异和恼怒的眼光，一把扯起潜移：“我们走！”

“咳……”溺尸王死死地捂着伤口，汩汩蓝血从中流出，“还有同僚么……”见两人不再打斗，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去，如同融化的冰川慢慢成为一股股人流，重新戴上麻木的面具，化作机甲之城铁灰色背景板上的一道道笔触。

“这是……”溺尸王注意到了潜移未能及时拿走的血色长刀，便忍痛上前捡起。“喂！”一套带兜帽的黑斗篷自头顶被粗暴地套下，溺尸王无言地起身，转头，面无表情地与前来接应自己的土兵相对，“说过多少次了，禁止擅自行动！而且也强调过不能暴露身份！”“咔！”土兵的燧发枪托猛地砸在溺尸王脸上，把溺尸王打了个踉跄，但溺尸王只是重新调整平衡，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向土兵。

“喂！清澜，那边是……”远处，铎宸恰巧看到这一幕，赶紧拍了拍清澜。但清澜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低声一字一句说：“别管！走！”

事实上，铎宸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想要喊停清澜。借着余光瞟了几眼，铎宸才隐隐约约确定，那把赤红长刀，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但细想之下又好像没有印象。至于那个拿刀的人，瘦瘦长长的身影全部隐在厚重的黑斗篷下，更是看不清面目。

“到了。”臻突然停下，好似一堵墙立在面前，铎宸险些撞在他后背上。

“什么？”铎宸从臻背后投下的阴影走出，随即看到一座大的有些离谱的雕花牌楼，弧度夸张的飞檐托举起正中心的牌匾：“臻”。方方正正的石牌，就只有一个字。牌楼后方的岩壁上，升降机的齿条啮合着缓缓蠕动，将上方一处矿坑中开出的煤炭一车车运送到下面的厂房中。

“整条街最大也是最好的门面。”臻回头看了看铎宸，笑了，“往年一直都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做机械器件的生意，但今年五十三号厂决定参赛，就暂时把这里承包给他，今年这里的收益都归他所有……”

“那上面……那上面是……”铎宸指着矿坑，似乎有些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这里能够成为最佳门面的重大原因。”臻捋着胡子，“矿场那边有一条矿脉一直延伸到这里，只要抢占了这个地方，器械加工店就不用多掏把矿石从矿场送到这里的运费……为了抢到这里，我可费了不少力气。”见铎宸好像又看着牌楼，臻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抢到这块福地，自然要想办法宣示主权嘛。”

“这个所谓的朋友，值得信任吗？”铎宸凑近清澜，附耳道。

“你就相信臻吧，那毕竟是他合作了七年的朋友。”清澜瞪了铎宸一眼。

铎宸转头，注目于那个龙飞凤舞的“臻”字，吞了口唾沫。那把血色长刀的样子又好像在眼前闪过，心中莫名忐忑，无论怎么努力平息，却都始终无法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