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有多火呢？
我去药店买药，结账时猛敲柜台三下，年迈的老医师才把眼睛从电脑上挪开。我瞅了一眼，当时正放到子君妈妈去医院找崔宝剑那段。
上一部现象级巨制《欢乐颂》好像也没有吸引到中老年观众的关注。这部剧为什么国民度这么高？各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姿态好看的、表面光鲜的、过得逼仄的，都能在这部剧里看到自己的影子，找到新的活法。
不可避免的，随着这部剧的大火，亦舒的小说又被翻出来重新解读了一遍。前几集子君出场时掉线的衣品、drama的行为，特别是那句“相比你的婚姻，教养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东西”，更是被抨击完全背离了亦舒女郎的标准。
那么，亦舒女郎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肯定读过这句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我要很多很多的钱”。它频频出现在女孩社交平台的签名档上。这是亦舒小说《喜宝》里的金句。
《喜宝》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呢？
剑桥大学毕业的穷学生喜宝，在回国探亲的飞机上结识了富二代聪慧。聪慧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哥哥，结果喜宝瞧不上，转头做了中年富商的情妇。那个中年富商，很不幸，正是聪慧的爸爸。
我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是高三，当时整个下巴都惊得要掉在桌子上了。聪慧的哥哥风华正茂、见识非凡，和喜宝算是郎才女貌。你要是真觉得当情妇比较爽，也没必要找闺蜜和追求者的爸爸吧。
尴不尴尬？
你要说为钱，好像也不至于，说句难听的，聪慧的爸爸一过世，家产自然是归独子继承。她何必这么急?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或许是亦舒女郎的一种姿态——用最低的时间成本，赚取利益，早早地落袋为安为妙。香车美人，自己奋斗几年也能够得着，但是年轻的时候享受到了，使用体验和满足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手腕使得高不高明、光不光彩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够飒、够决绝、姿态好看，一副干嘛都是理所应当的样子。关键是，一定得赢。
在亦舒笔下，一切有悖常理的、狗血的剧情，都看起来好像还蛮正常的。这点跟琼瑶很像。
（琼瑶阿姨也超喜欢蝴蝶）
琼瑶笔下的每一个人，单独拎出来放到现实社会中去看的话，你都会觉得这个人好疯，比可云还疯。但是琼瑶很会使用意象，比如蒙丹和香妃，“你是风儿我是沙”，永琪和小燕子是“翩翩燕儿飞”，《情深深雨濛濛》更是，书名就很意象了...
经过这些意象的渲染，你会觉得，算了吧，疯就疯，好像也挺感人的。
但亦舒不是。她写书用的多是短句，也不跟你废话，没那么多意象渲染、内心独白，就是直截了当地讲故事，可以说是很新媒体的写法了。但是她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狗血，甚至有时候已经到了三观崩坏的地步。
比如《胭脂》，讲的是外婆的情人爱上妈妈，妈妈的情人爱上女儿，祖孙三代绕来绕去。《艳阳天》讲的是农村女孩冒用死者的护照，去美国参加选美，最后当了艳星。
我读过最崩坏的一个是《开到茶蘼》。王韵娜做了爸爸朋友的小三，对方一直不肯兑现诺言离婚，她想先把他杀了然后自杀，结果两人都没死成。很多年后，王韵娜和一个设计师相恋了，巧的是设计师的姐夫就是之前她要杀死的情人。经过了一系列事情之后，设计师和情人两个人出柜了，他俩在一起了。
亦舒段位多高，不逼逼，没废话，四两拨千斤，无论多狗血的剧情，到了她笔下，都让人感觉一切浑然天成。
她笔下每一个人都很“唐晶”，独立有姿态，不纠结在小情小爱里，会谈恋爱，但最爱的还是自己，没有那种动辄要生要死的壮烈感。说直白点，就是少了点人情味和烟火气。
这一类亦舒女郎的模板，在提倡女性独立，自我觉醒，面包和水仙都争取的价值观底下是很受追捧的。
但我总觉得过分讲究姿态是否好看、体不体面，本身就离体面十万八千里了。
我有个朋友，去年被劈腿了。她一边在前男友学校官微的评论底下破口大骂，一边在他面前声泪俱下求他回头。至于别的更drama的行为，请参照任意一部国产家庭伦理剧。
很分裂很难看了吧，过了很久，她自己提起这事都觉得不够冷静、不够体面，只可惜当初没面镜子让她照照自己。
可是我问她后悔吗？她说不，为什么要后悔。是不体面，但是那种反应是她当时最本能的一种反应，你要她控制她也控制不了。
而且我自己看她那时候，还蛮有血有肉的。为你发狂是真、盼你回头是真、撕破脸皮也是真，可是时过境迁，发现你不值也是真。我自己丢过的脸，出过的丑，我是认的。
人生那么长，谁都免不了阴沟里翻船。年轻的时候跌倒出丑，总比老了顶着一张长满法令纹的脸跌倒要好看吧。
不诉苦，打掉牙和着血往里吞好像是姿态好看了。可是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不是，它还考验你对苦难的耐受力。被打趴下了还能站起来，漂亮。可更漂亮的是，站起来撕扯着血和肉再造一个新的自己。
我不是贬低亦舒女郎，也不是号召大家都要活成祥林嫂。只是，我觉得要求每一个普通人都活得那么好看有点强人所难，太难为人了。
就像我不觉得子君一定要多成功，多有成就，生活水准比以前高才算赢。她独立了，可以自食其力，未尝不是一种胜利。编剧也不是非要安排陈俊生浪子回头的戏码，你发现不了我的好不代表我就没有价值。
我也不是说在逆境中就不该保持矜贵和傲气。只是大家都知道的，跌倒了，总会流血会疼。你不说，我也看到了，你的伤口正汨汨流血。你要是真的对疼痛没什么感知力，能自己包扎好伤口继续往前走，我真心佩服。
我最怕，你其实没那么强，非要用亦舒女郎的那套标准苛求自己，撑到没人的地方才敢小声地哭。这是何苦呢？
喊一声“疼”，不丢人，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