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你也是刚来我们安平县吧,金家呀,本来是一家普通商人,虽然有些钱财,可我们这些在衙门里当差的也犯不着给他们跑腿。”
“大概是四年前吧,金铃瑶,也就是金家小姐,想招了一个本地一个叫做陈屿的穷书生做夫婿,金老爷虽然不愿意,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陈屿也是一个金贵的读书人,自家家里也不缺书生那俩钱,也就随了女儿的意,可没想到成亲之后,这陈屿却显露出了满肚子的墨水。”
“成亲不久,这个陈屿就中了解元,殿试也是中了第三名,成了探花,整个县都在传那女孩子有眼光,这下金家可发达了。宅邸都重新扩建了一番,可惜金家老爷没福气,还没享受几天就生了一场重病,挣扎了大半年,两年前终于扛不住了,夫人也跟着一块走了。”
“可怜整个金家就剩了一个姑娘,虽只是个姑娘,却也是探花夫人,没人敢欺负她,所以金家这两年的日子过得也非常不错。”
“前几天,我们县大人收到上面的通知,说是这位探花郎不日便要返回家乡,让我们好生招待。可这探花郎还没到,麻烦却先到了,今天一早金家便派人来和衙门说,说这探花夫人得了一场怪病,可把我们县大人吓得不轻,他去看了情况之后,就让我们哥几个满县城的找大夫和道士,甚至离这有五十里地昌许城都派了人去找。。”
洛南肖问道:“差大哥,可知道金铃瑶,得的是什么病呢,是个什么症状?”
“我也没亲眼瞧见,只是听跟着我们大人去金府的兄弟说,人就跟个野兽似的,不认识人,逮谁跟谁龇牙咧嘴,我这三十多年别说瞧见,听都没听说过这种病,都传呀,是中了邪。”那差大哥脸色怪异的说道。
莫非,是离魂症?
洛南肖听到差役的描述,心中不断回忆书中关于离魂症的描述,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差役见洛南肖不走,还以为他不愿意去,苦着脸哀求道:“小道长,哦不,道长爷爷,可得劳烦您老人家去一趟,不然我们大人非把我们皮扒了不行。”
洛南肖脸色一窘,这人比自己大出十来岁,竟然管自己叫爷爷,浑身都觉得不自在,摆手说道:“差大哥,我自会尽我所能,劳烦您前面带路便是。”
差役立马喜笑颜开:“那就行嘞,我带您去。”
估摸着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来到金府府邸。
金府府邸门前摆着一对石狮子,等人高低,气势凛人,目光炯炯的盯着来访之人。
三层台阶之上是一扇双开漆红木门,兽嘴衔环,威风凛凛。
那差役上前敲开了大门,府内开门的仆役看见洛南肖先是一愣,又看了看一旁的差役,一脸狐疑的开了门,让开道路,让二人进入。
洛南肖进入金府,这金府乃是一座三进三处的宅邸。过了院门,随着那仆役到了主宅,一个棕色长衫,郎中打扮,下颌处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正与一个身材偏胖的褐衣中年女子说着些什么。
洛南肖凑上前去。想听听郎中是怎么诊断的。
男子平稳的声音传来。
“...从脉象上看,虽是有些微弱,但也平稳,只是身子虚了些,没什么大碍,贵府小姐这症状恐怕不是身子上的原因,我开几副宁神的药,先试试吧。”
“多谢许郎中了,这些银两您收下,辛苦您了。”声音端庄温暖,是那中年女子说话了。
那郎中却是撇过头去,没有伸手去接那些银两,“唉,老夫无能,连病因都没能瞧出来,银两受之有愧。老夫这便告辞了,待药包好了,我会差人送过来的。”
待那郎中离开,那中年女子终是瞧见了洛南肖,向那差役问道:“这位...小道士,便是你找来的道长吗?”言语之中充满了对洛南肖的不信任。
洛南肖摸了摸鼻头,自己尚未及冠,嘴上无毛,不得人信任也是常事。
差役撇过洛南肖,将那中年女子拉到一旁,低语道:“你也知道,咱这安平县方圆几十里都没个道冠,就这位还是今日刚刚入了城,你先让他试试吧。也没别的选择了。”
那中年女子瞥了一眼洛南肖,走到洛南肖面前,说道:“也罢,小道长,你就叫我吴妈吧,先随我进来。”
进了门,摆放着一张檀木桌子,越过桌子,正对着一扇梨花窗,透过窗子,各色鲜花开的正艳。
床在左手边,围着紫色帷幔,往外是一个衣柜,另外一边是梳妆桌子,临窗摆放,桌子上有一扇铜镜,旁边是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还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
房内家具齐全,摆放整齐,可是却空无一人,根本不见金家小姐的身影。
洛南肖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好看向身旁那中年女子。
吴妈无奈叹了口气,拉开了那衣柜大门,却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蜷缩在衣柜之中。
“小姐,你怎么又进了衣柜了。”吴妈说道。
那女子一双杏眼,眸子内的宛若黑珍珠一般的瞳孔透着怯生生的畏惧,鼻梁纤巧挺立,非常精致,唇瓣粉红,只是有些脱水,显得有些干巴巴的。
这个蜷缩在衣柜中的女孩就是金铃瑶了。
吴妈拾了双绿色绣花鞋给金铃瑶穿上,又将那她从衣柜中搀扶出来,金铃也随着金铃瑶行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让洛南肖觉得奇怪的是,金铃瑶仿佛婴儿学步一般,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身体僵硬,第一步迈出就是个踉跄,若不是吴妈扶着,已经摔到在地上了。
金铃瑶坐在那种梨花桌旁,洛南肖这才注意她的手掌内满是尘土。
她刚刚是爬进衣柜的吗?
洛南肖想要搭上金铃瑶手腕,试试她的脉搏,却不想被金铃瑶拍开,手掌被抽的生疼。
金铃瑶怒目瞪着洛南肖,喉咙内摩擦作响,竟是发出不似人声的低沉吼声,得了离魂症的人都是如此吗?没了人性,全然只剩了野兽般的本能。
吴妈一把抓住金铃瑶的手腕,瞪了她一眼,金铃瑶刚刚的气势立马烟消云散,乖乖的任由吴妈将手臂放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小道长,还请您把脉。”吴妈道歉道。
“无妨,刚刚那位郎中先生已经把过脉了,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洛南肖摇头笑道。“我用道门手段来给小姐诊断。”
洛南肖将身后箱笼放下,从中取出一张未曾染墨的尺长黄色符纸,一杆长约八寸的翠竹所制的毛笔,只见他也不沾墨,屏住一口气,捏住毛笔便在符纸上画起符来。
毛笔在符纸上留下行云流水的青色痕迹,散着肉眼可见的毫光。
金铃瑶见状似乎有些好奇,伸手便要去抓那符纸。却被吴妈抓住,这才乖乖坐在那里,只不过仍是好奇张望。
吴妈眼神里也完全没了轻视,恭敬的看着正在画符的洛南肖。
符成,洛南肖抬起头来,看到吴妈神态的变化,也是轻出了一口气,自己当面制符,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
洛南肖将符纸缠在手指上,在双眼之前抹过,顿时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所视之物只剩下轮廓与线条,此符名为视灵符,可见人身之三魂七魄。
金铃瑶这种情况与书上所载的离婚证有相似之处,乃是因为三魂中主掌人之灵神的爽灵魂离体,导致理智不存,才有如此行为。
在金铃瑶轮廓之内,体表漂浮着三朵白色火焰,乃是三魂,与人体若即若离,体内有七个光点,乃是七魄,依附形体而显现。
金铃瑶的三魂七魄俱安其位,只是其中三魂却是时不时便会颤动。
洛南肖撤去符箓,心中沉思:“虽然是与书上描述不一致,但好像也相差不多。”
正欲向吴妈问些问题,却发现金铃瑶此时正注视着自己,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只是这么直愣愣的看着。
“她在观察我吗”。洛南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心中不禁一阵发寒。
洛南肖定了定神,向吴妈问道:“请问陈夫人最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或者被什么伤心之事刺激到了心神?”
吴妈面露难色,心疼的看了看金铃瑶,用眼神示意洛南肖出去说话。
二人离开房间,吴妈说道:“道长,我家小姐之前养了只名叫小黄的黑猫,小黄本是姑爷所养,小姐爱屋及乌,就对小黄也颇有好感,后来二人成亲,小黄也就跟着姑爷来了金府,四年前姑爷上京考试,小姐也只有小黄陪着,感情愈深,因为小黄的陪伴,小姐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依赖小黄了。”
“可是今天早上,我推开小姐房门的时候,小黄倒在地上,却是已经。。。已经死了。
吴妈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看起来有些难过,看来她与这刚刚所提名叫小黄的黑猫感情也是不错。
“小姐蹲在床上发抖,手里攥着被子,就看着地上的小黄,满脸都是惊慌,我去叫她,可已经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吴妈说完,竟是忍不住流出泪水,将泪水拭干,又哽咽道:“不好意思,让道长见笑了,我虽是金府的仆人,可我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看着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我这心里也不好过。”
“您不必难过,陈夫人想必是见了小黄的尸体受了惊吓,再加上悲伤过度,这才伤了神魂。”洛南肖从箱笼中取出一些松香,沉吟道:“这样的话,我这有一些松香,您找个香炉点燃,放到房间里,有安魂净神的效果,兴许能帮助她早些恢复。”
吴妈接过松香,将松香小心翼翼收好,连忙道谢:“道长,可多谢你了,不知道长可否在金府逗留几日?金府定然会好酒好菜招待,以表对道长的感谢之情,等姑爷回来了,与道长交谈一番,等那时离开也不迟。这期间若是道长方便的话,也可以顺便照看我家小姐的情况?”
洛南肖其实心下对于金铃瑶的情况也有些捉摸不透,有些担心,而且师父已经前往道一山了,自己在此处逗留几日也无妨,思及此处,洛南肖觉得留在这里几天也并不不可,于是便点头答应了吴妈。
吴妈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说道:“多谢道长,这东厢房一直空着,我这边去将屋子收拾干净。”
洛南肖拦住吴妈,问道:“你家姑爷,便是陈屿陈探花吧,不知何时回来呢?”
“具体日子说不准,不过也就这几天了,六月初六是小姐的生辰,姑爷信上说肯定会在小姐生辰之前赶回家的。”
洛南肖眼角一跳,金铃瑶的生辰竟是六月初六,是重阴日?其实平常倒也没什么,毕竟每年都有六月初六出生的人,若无外力干预,重阴日生辰对人在阳间的命运倒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若是死于非命,阴魂之力往往要比其他鬼魂要强,金铃瑶还活着,自然也就没什么影响。
洛南肖进了厢房,放下箱笼,细细翻阅随身携带的几本道家经典,查阅与金铃瑶症状类似的描述,以及重阴日生辰对人的影响,却没能查到个结果,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了。
洛南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了昨日那一家三口的惨状,只是那小孩的面孔上,却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不知道父母当初又受了什么样的苦?
师傅说捡到自己的时候,父母的情况都很安详。师傅想必是不会骗自己的,可是师傅也只见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也不清楚自己父母被害的原因。
洛南肖推开房门,一轮新月高挂在宛若黑色绒布的天空,点点繁星闪耀其间。
月辉洒下,脚边的石子也染上了些许银白,透过后院门洞可见,各式繁花都披了银纱,颜色朦胧,在静谧夜色中沉睡。
洛南肖向着后院走去,穿过门洞,虽是黑夜,但也不掩后院中鲜花绿草之颜色,当中还有个小亭子,在旁是一小片池塘,可在池塘边上,却还有一个白色人影。
洛南肖定睛细细看去,那白色人影竟是金铃瑶。
夜色这么深了,金铃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洛南肖心中生疑,于是便走上前去,想要叫住她。
金铃瑶身上仍是那件白色黄花裙子,赤足套着一双绿色绣花鞋,纤细脚腕在月光下更显皓白,这时洛南肖才发现,越来金铃瑶左脚脚腕上有一处寸许大小的蝴蝶形状胎记。中午由于角度原因没有看见。
金铃瑶弓着身子,眼睛紧紧盯着池塘,每迈出一步,都是以脚后跟,脚掌,脚趾的顺序着地,行走时悄无声息,就连呼吸声也刻意压低。
“陈夫人,你还好吗,夜深了,还请早些休息吧。”洛南肖出声道。
金铃瑶直起身子,再不看向池塘,只是转身向洛南肖看来。
那双眼睛!六月的夜里,决计说不上寒冷,甚至有一些闷热,可是洛南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脊梁骨一直延伸到全身各处,不自觉向后缩了缩。
那一双杏眼与白日无异,可是就在那眸子里,寻不到一丝的情感波动,那双瞳孔里也只余冷漠空洞的黑色,洛南肖感觉自己是在探头看向一口不知年份的深远古井,满眼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头脑晕眩,有阵阵坠落之感。
金铃瑶不发一言,转身离开回了主宅,随着她的离开,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金铃摇晃之声。
洛南肖盯着金铃瑶的背影,心中诡异之感越是强烈!
她的行走姿势已经与常人无异了,是神魂恢复了吗?可是刚刚那种冷漠又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么小心翼翼的行走,又在看什么呢?
洛南肖走近池塘,看向金铃瑶刚刚一直盯着的位置。
小池塘水面清澈,只有两三条小鱼在池塘内游动,不时激起点点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