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住的是土墙茅草房。床靠着角落铺着,为了防止泥土掉到床上、沾到身上,大人们就在贴着床的墙上,围上一面大大的芦苇席。
席子有两面墙那么大,钉在墙上结结实实,被叫做“圈墙席”。
圈墙席的底色是黄色,灵巧的手艺人用暗红色的芦苇,在席子上编出许多规则的图案来,煞是好看。
我最喜欢躺在床上,看着这古老的圈墙席,数着每个图案压了几根芦苇,又穿过几根芦苇。
一日下午,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寻找那排米字形图案的穿压规律。
我的手顺着那排图案游走在席子上,从北墙摸到了东墙。忽然,我感觉到席子的后面是空的。
我惊讶之余,继续用手试探着。席子后面是一个圆形的空洞!
洞里会是什么?爷爷奶奶藏的宝贝?不对,这屋子是爷爷从太爷爷、太奶奶那儿继承过来的,少说也有百十年了。这席子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了,莫非,藏在这洞中的,是太爷爷留给爷爷的传家宝?
我一阵兴奋,用脚把在那一头呼呼大睡的哥哥踢醒,悄声地告诉了他这个发现。
哥哥爬过来,摸了摸,抬起右手向后挥了两下。我明白他的意思,踮着脚尖下床去,把门从里面闩上。
回头再看,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把钉在东墙上的钉子弄了下来。
我们二人,合力把席子从南边打开,按压在床上。一个黑黢黢的洞露了出来。
哥哥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什么也没有。洞很深,静悄悄的。洞口刚好可以爬进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哥哥小心翼翼地钻进去,我轻轻地跟在后面。爬了一会儿,那洞开始向下倾斜,我们改成坐姿,像滑滑梯一样往下滑。我感觉到洞在旋转,像是在谁的肠子里。我们越滑越快,像要飞起来一样。
终于,我们落在了一堆干草上,打了几个滚,却没有摔疼。这是在井底,抬头可以看得见蓝天白云。
这井看起来有四五米深,井壁是光滑而又规整的石头砌成的,一架软梯贴着井壁从井口吊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出口了。
爬上去后,我们出现在一个非常大的圆形平台上。它是一整个儿的,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平台是那种最好看的墨绿色,仔细看脚下,才发现原来是透着亮光的碧色。
我四处看着,雾蒙蒙的看不到边。可是抬头,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蓝天白云。
我回头,哥哥不见了。
感受着脚底下传来的清凉,我信步朝前走去。碧色也一路跟着我的脚丫子移了过来。不知为何,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这里是我曾经嬉戏的地方。
看着白雾,我觉得那里是我想去的地方。
跃下石台,周围的景象骤然清晰。我出现在一个美丽的大森林里。周围是高大挺拔的树木,金黄的落叶随意地铺在地上。有几朵小花,从树叶里探出头来:白色的,蓝色的,红色的,黄色的,紫色的。它们把花朵凑在一起,仿佛在商量着什么。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的身上,像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轻轻地拥着我。
我踩着树叶向前走去,随着沙沙的声响,更多的小花从树叶下面钻出来。它们摇晃着小脑袋,无声无息,可我,却听到了它们喜悦的声音:“到这里来!到这里来!”
前方的小花依然在出现,聚成了一条淡雅芬芳的小路。我沿着它慢慢地走着。
突然,从树后跳出了一只兔子。它抬起前腿跟我招了招,又摸了摸长长的耳朵,扭头跳走了。
才两步,又有一只梅花鹿走到我的跟前,用脸蹭了蹭我的衣襟。我抚摸着它身上柔顺的花纹,落下泪来。它是我最熟悉的朋友。
它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脸颊,曲下了后膝。我骑上去,搂住它的脖子,由着它飞奔起来。周围的大树飞速地后退,地上的小花,愈发奋力地朝前铺去。
不时的有动物从大树后面跳出来,看着我们,又跟在我们的后面,一起飞奔。猴子,灰狼,野猪,老虎,狮子,大象……
我的头发在前进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长,我的衣服不知何时化成了一袭白裳。几只小鸟鸣啾啾地跟在我的头顶,向我丢下来一顶花环。
我知道,我快要到家了。
我让我的喜悦散发出来。动物们感觉到我散发出的气息,更加欢愉,吼叫起来。森林里变得热闹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梅花鹿依然在飞奔着。我慢慢直起身来,想要看清周围的景象。忽然,不知怎么的,梅花鹿绊了一跤,向前扑去。
我跌了出去,落在旁边的一个树墩上,肚子被硌的生疼。
我迷迷糊糊地,把哥哥的脚从肚子上拿开,揉了揉眼睛:眼前还是那面圈墙席。
我跳起来去摸。席子后面硬硬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梦吗?不是。梦没有那么真实。一定是另一个时空的我,在那里和我重合。
那里,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