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勒笠领兵出征那天,有很多士兵的家人随在队伍后面送行。
队伍行至西凉关口,勒笠按照老规矩令军队稍作休息,以让士兵在出征前和自己的家人再团聚片刻。
那日的风极大,吹的人眼睛生疼。
有不少女子的唔咽声开始传入勒笠的耳中。勒笠他从小没了父母,所以很难体会到分离的痛苦,可如今,不一样了,勒笠看着眼前的女子,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阿宴的眼睛红红的,她扯下束发的红绳,并将它慢慢环在勒笠的左手上。在西凉,若有人远行或出征,妻子、母亲或女性亲属会在其左手上系以她们的红头绳,以求平安归来之意。
勒笠见状,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带着戏谑的语气问道:“你就这么舍不得我?”
阿宴推开他的手,带着幽怨的语气说:“是啊,不像某人,一听到要上战场,一颗心早就飞到边境去了,一点也不顾新婚妻子的感受,你还不如不要成婚,和你的战马和兄弟过一辈子算了。”
勒笠憋着笑,双手拉起阿宴冻得通红的手至自己嘴边,低下头呵气为其取暖,柔声说道:“妻子大人训的对,是勒某的疏忽。勒某知妻子一直偏爱梅花,不过可惜的是咱们西凉水土并不适和梅花的生长,我这次出征北齐正逢那里腊梅的开花期,回来的时候定亲手折一束,快马加鞭送到你手里,算是将功抵罪,可好?”
阿宴红着脸,乖巧地点点头。
勒笠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动身了。他迅速地再看了一眼阿宴的面貌,然后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满腹的话变成几句简单客套的安慰语。勒笠放开阿宴的手,转身准备集结军队,阿宴却伸出手拉住他,勒笠不敢转身,更不敢看她的眼睛。
“勒笠,我十岁那年的春天,阿爹也像今天的你一样领兵出征,可是那段时间我和他闹了别扭,所以我那天一直呆在家里,赌气不来送他。队伍行至这里的时候,阿娘托人到家里叫我过去,我连忙扯下自己头上的红头绳,朝关口跑来,可到的时候,发现军队已经走了,只留下士兵的家人们苦苦眺望边境的方向。我看向阿娘,发现阿娘手里还缠着红绳,阿娘摸了摸我的头说:‘你阿爹一直在等你,他一直想要的是你的红头绳呢,不过,前方战事紧迫,他们要提前出发了。阿爹说是他做错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会和阿宴好好认错的。’可是阿爹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都是我不好,红头绳有护佑平安之意,我没给阿爹带上,所以,才会,才会······勒笠,你一定要随身带着它,千万不要弄丢了。”阿宴带着哭腔说。
勒笠的手忍不住颤抖,他转过身将阿宴抱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好,我在绳在,我不在绳也在。”
阿宴气不过地笑出声,推开他:“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勒笠伸出手为她擦掉眼泪,正经地说道:“好了,别哭了,我要走了,万不可耽误战事,等我回来。”
勒笠骑上马,回头看看了整装待发的军队,几乎所有人的左手上都带着红绳,勒笠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家人的含义,他拉起缰绳,抬起左手,做出出发的手势,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将士们无恙地带回来。
那个时候勒笠并未想到这场战竟以五千战士全亡,自己被俘的结局草草收场,他不得不承认北齐军队的强大,还有北齐的大将军,自己的对手,王诀的厉害。
Ⅱ
王诀在一间牢房前停住脚步,牢房里的勒笠被拷在十字木头架上。
勒笠瘦的不成样子,身上还带着条条血迹,明显是被用过鞭刑。两头带有细绳的一小截竹子被深深塞入勒笠嘴里,细绳分别从脸两侧绕入发丝中。
王诀冷着眼看向旁边的狱卒:“我不是说过,不允许用刑吗?”
狱卒吞吞吐吐地回道:“将军,小的,小的一直谨记将军说的要留住他的命,可他犟的很,这十日里,除了水是小的们硬着给他灌下去的,其他东西,什么也不吃,没有办法,小的只能试着对他用了点刑,让他松松口,但一点用也没有。而且,将军,第一天夜里,他就想咬舌自尽,还好小的发现地及时。”
王诀将目光投到勒笠身上,对身旁的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瞬即,牢房里静的厉害,王诀走到勒笠身边,为他解下头后部的绳结,然后拿下他嘴里的竹子。王诀走到破旧的桌子旁,倒了一碗水,接着将碗送至勒笠的嘴边。
勒笠虚弱地撇开脸。
王诀落下自己的手,叹着气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呢?皇上看重你,想留你在这里,只要你点个头,立马就享荣华富贵。”
勒笠笑出了声:“王大将军,如果是你,你被俘了,你会降于西凉吗?”
王诀低下眼,不再回话。
勒笠接着说:“王诀,你应该很清楚,我绝不会做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的,你回去和你和你的皇帝说,我勒笠只求一个了断。”
王诀紧紧握住手里的碗。
勒笠笑容更深了:“王诀,若我们俩为同一君主谋事,那该多好。王诀,可否帮我一个忙?”
王诀抬起眼看他:“你说”
勒笠:“王诀,我今日听狱卒们闲聊说,外面的腊梅开的极其美艳,可是真的?”
王诀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勒笠接着说:“西凉的萧县里,有一个叫阿宴的女子,是我的妻子,我和她成婚还不满一月,她说她一直想看梅花,但西凉并不适合梅花的生长。我曾和她说这次回去之后会亲手折一枚送给她,我怕是要食言了。你替我折一支托人送到她手上,一定要快些。还有”勒笠示意王诀看向他的左手,握着的拳头慢慢张开,里面躺着一根稍有褪色的红细绳:“把这根红细绳也一同转交给她,不用说什么,她自会明白的。王大将军,可好?”
王诀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绳子,便转过身,朝牢房外走去,声音无力地传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