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视的欲言又止的疯狂---短篇小说摘记

    一般来说，作为中长篇的川端康成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他几乎可以永远在文学史留下自己的位置。但是作为短篇小说的川端康成却几乎被忽视了。坦白说，我不是喜欢探古寻幽的人，我很羡慕有一些细心的读者，总是喜欢看别人不重视的，注意到被人不曾注意到细节。我是因为一个偶然的缘故，才重新去阅读了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我对川端康成的小说误解来自于他早年的一些作品。比如《十六岁的日记》《参加葬礼的名人》等等。这些短篇并不是不好，都是一些扎实的短篇小说，只不过这些相比他的中长篇似乎已经被说过。所以有一些短篇小说理所当然地被我忽视了。直到有一天，我在临睡前听听书，无意中听到了一篇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自杀》，非常短但是朗读的人说充满了神秘气息。神秘主义，在我看来不是一个讨厌的分类，毕竟保留一点神秘主义的空间挺好的，总比那些五花八门的什么新感觉主义，新小说之类的有意思。

  《自杀》确实很神秘，神秘得几乎不可解。我听了三遍，每一次都觉得那声音似乎都更加压迫我的神经。对于结局，第二天回想起来的时候才明白到底该如何去理解。不过对于结果的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里对于声音的拒绝。听到《自杀》之后，我重新把川端康成的短篇小说阅读了一遍。我喜欢上了他欲言又止的疯狂。如果说中长篇小说里，川端康成是一个安静和克制的，那么在短篇小说里，川端康成展示了他文化中特有的那种疯狂气息。即使在他最黑暗和疯狂的长篇里，无论是《舞姬》《古都》还是《睡美人》，他也不曾如此接近这种疯狂的特质。他对于这种疯狂，巧妙地欲言又止。因为疯狂其实是不可以描述的，只能去想象。

    比如在《静静的雨》里，主人公那种疯狂，近乎不可理解，但是正是这种不可理解召唤了我们的理解。《空房子》里那个神秘的女子，甚至没有正面出现过一次，但是她的奇怪的悬置状态让所有阅读的人都不得不心拧在一起，我记得好像是亨利詹姆士有一篇心理小说叫《螺丝在拧紧》，螺丝在拧紧是一个永恒的进行时，而悬置也是。《犬》里，最后那个场景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小女孩突然摔死了吗？为何一定要把狗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因为狗嗅出了死亡吗？白色的狗突然跑出来，是不是意味那个女孩摔死了？或者相反。《闺房的舞蹈》里，一开始就让人毛骨悚然：当埃及妇女十字军宣布人必须一夫一妻制后，每一个闺房里都藏着一具活的木乃伊……还有《阵雨的车站》等等。这种口吻，竟然让我想到了奥康纳。

    最有意思的是《有关的黑痣的信》。这是粗看上去并不疯狂的故事。可是，这其实是多么的不可理喻。少女脖子后面长了一颗痣 ，她无法控制不去想它，甚至到最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摸它。为了戒除这个坏习惯，她请求她的丈夫帮助她改正，甚至是打她。然而没有用，于是她请求她的丈夫把她绑起来。然而依然没有效果。最后，他们放弃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她已经几乎不去在意那个黑痣了。为什么呢？母亲无意中说出了答案：你没有那么好看了。而她使劲地照着镜子，并没有发现多大变化。是母亲错了吗？不是，是她错了，她不停地观看自己，当然不会发现细微的渐进的变化。黑痣是什么？是我们对自己的真正的在意。当我们不再在意自己的不完美时，我们其实已经真正的老去了。

    还有很多值得一说的短篇小说，不能一一提出来。短篇小说一直很难，唯有大师才可以到达那里，那是个少数人的俱乐部，川端康成肯定是其中一员，而且是以另一种非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