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娘原名窈娘,隐字,笔者觉得,一说她的刺客身份,二者整个影片她给人的感觉,隐忍。
影片中,她着黑衣,来去如风。话不多,她说,娘娘教我抚琴,说青鸾舞镜。
那个在牡丹园中抚琴的女子,嘉诚公主,起初琴声纷乱,忽而公主掷手于琴,再起时,琴丝幽幽,公主说出青鸾舞镜的故事,“罽宾国王得一鸾,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见影悲鸣,终宵奋舞而绝……”
故事诠释着一种凄美哀绝的孤独。就整个影片中的人物而言,嘉诚公主是青鸾,一个人嫁到魏博,肩负着维持朝廷和魏博相安无事的重任,对她本人而言,那种孤独感,就像那些摇曳在风中的白牡丹一样,先皇授之以玉玦,寓决绝之意。她辞潜了随行的宫女奴婢,以回复先皇的决绝。明明是血脉之亲,却要就此断绝,从此日夜辅侍监维敌主。这种关系的考量下,想必她和魏博藩主之间恐怕连基本的夫妻信任都没有,更谈不上情分了。在这样的孤独中,她唯有把从故国带来的百余株白牡丹养的娇艳动人,在牡丹盛放的时候,于树下抚琴,以舒心志。抚琴的嘉诚公主也如身后的牡丹一般,国色天香之貌,却在敌国的宫苑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后听闻先皇驾崩,咳血而死,她的牡丹园也一夜枯萎,孤独走向了死亡尽头。
聂隐娘儿时性子刚烈倔强,从田季安对她的回忆可以看出,她为病重的田季安守候三天三夜,任谁都拉不走。田季安娶了元家之女,隐娘日日待在树林里,一度还袭击了田元氏。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她爱田季安,深爱。纵使她随道姑公主习武从道多年,回到家中,一看到和田季安定情的玉玦,忍不住掩面痛哭。而今,她回来是奉师父之命杀田,她内心的矛盾痛苦可想而知,她偷偷潜入宫廷,看到田元氏的孩子,在那片曾经种满白牡丹的草地上蹴鞠,曾经,就是在那,年幼的她,看见公主抚琴,听青鸾舞镜。
她藏在华丽纱缦后,听田季安说起舅舅的贬谪,看着他怀抱心爱的胡姬,她留下玉玦,被田季安追出,数次交手,她只防不攻,他没有认出她,倒是后来看了玉玦,才明白。她依旧在纱缦后,听田对胡姬说起她。纵使田通过一句对聂父的称呼“姑丈”,透漏出些许他对隐娘未了的情思,然而,在那种复杂的政治情况下,他们只能是对立面,一个藩镇割据的头目,一个皇廷培养的刽子手。
她的父母,目前都在田季安手下,数年离别,在道姑公主的身边,她的政治立场和父母已然不同,纵使回到父母身边,她穿过一次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袍后,依然恢复了惯有的黑衣打扮,来去自由。回到了家,她和父母亲情之间,还隔着政见立场的不同,她依然孤独。
她的父亲第一次说当初不该让道姑带走她,是她夜闯东宫时,父亲说这话,更多的是怕她的归来,杀田季安,乱了当前形式。即使不杀,也会让自己的政治生涯和家庭陷入险境。第二次是在受伤后躺在茅草屋,隐娘亲自服侍父亲喝药,父亲眼里泛着泪光亲口对隐娘说的。即使内心疼惜女儿,身为魏博重臣,他沉默中也有百般的迫不得已。
聂隐娘和田元氏在白桦林交锋,两种不同的孤独相互厮杀,势均力敌,两败俱伤。田元氏的孤独,和当年嘉诚公主有类似的成分,不过她为人阴险诡谲,田季安有孩子在她身边,可能还要顾及元家势力,恨不能除之,经常摔桌子挥剑泄愤也是常事,他对田元氏,只有恨。试想,若当年没有田元氏,聂隐娘嫁给了田季安,只要在那个政局里面,恐怕她就是另一个嘉诚公主,又一只独舞的青鸾。
幸而,聂隐娘多年的辛苦隐忍练得一身非凡的武艺,所以,她平静地回来见道姑,跟她禀明,她不杀田季安。名为之子年幼,杀田,魏博必乱。而道姑却一语道出实情,汝今剑术已成,唯不能斩绝人伦之情。是因为父母也好,还是念及田季安旧情也好,隐娘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她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结束了多年的刺客生涯,她回来做自己了。
方寸间,历经沧海,阅尽繁华,心倦方之返。隐剑江湖,心住四海。
她引马归来,第一次笑了,在磨镜人奔过来迎接她的时候,她要送他去新罗国。
在苍茫山水中,她和老者、磨镜人一起上路,充满异国风情的曲子响起,前路漫漫,她依然那样孤独,不过不再是青鸾舞镜,她自我抉择了属于她的孤独。那样的自我,是强大到无所畏惧,却洗净前尘,能将钢铁绕指柔的一种力量,在渐行渐远的身影里,便是化成了一片山雾水气弥漫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