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星星的日子

皓月在夜空播撒光辉,笼罩着荒寂的大陆。

这里是众神遗弃之地,无尽的罡风纠缠厮杀,巨大的陨石接踵砸落,偶尔也能看到瞬逝的流星,那是未名神在星际间奔波。

暗褐大地遍布伤痕,就如被遗弃在荒野间的野狗尸体。

而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有着一丝微弱生机。

那是一颗无比巨大的纯白的蒲公英种子,寄身于连绵山脉间,在月光映衬下泛着微弱的柔光。

“一、二、三...二十八...,这已经是第五十一颗种子了,希望它能活下来吧。”

蒲公英种子内的一个角落,精灵少女蹲着身子,将名为星辰草的植物种子栽下。

星辰草说来好听,传说其蕴含着星辰结晶,如果能存活下来,或许真的能化作星星。

可实际上这个传说已经存在太久了,太久到只有这个懵懂少女还信以为真。

说来难怪,这星辰草种子枯黄干瘪,又无水分与养料滋润,如何想都是活不下来的。

“兮雅,你还在种星辰草呀!”就在少女发愣时。旁边传来一个略显幼稚的男声。

那是一个俊秀的精灵少年,脸颊上用不知名涂料画了两道猫须般的斜条纹。

“是啊,反正也没事好做。”兮雅起身,轻拍着裙摆。

少年瘪瘪嘴,忍不住说道:“大家不都说星辰草只是传说嘛,肯定种不出来的,还不如找些其他事做。”他说话时也不敢看少女脸色,假装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啊!你干吗?”然而脸颊上突然的触觉让他猛地跳开,随即捂着被触碰过的地方委屈巴巴看着少女,就如被抓了尾巴的小猫。

兮雅还保持着戳他脸蛋的姿势,笑眯眯道:“还说我种星辰草,你不也偷拿祖坛上供奉的母神遗髓,还作死把它涂在脸上。啧啧啧,那时你阿爸当着大家面打了你多久来着?好像整整打了一夜呢。“

“你...你...提这些有意思吗?”少年神色变换几番,还是颓下阵来。

兮雅走上前,揉着他的头发道:“没意思呀。你看,咱俩都是莫名其妙的人,以后就谁也不提这些事了好吗?我的星辰草,和你的英雄梦。”

少年又退后几步,捋了捋被揉乱的长发,嗔怒道:“行,这是你说的,以后不许提我挨打的事了。”

“一言为定。”兮雅拍了拍手,“对了,你来找我干吗?”

“大长老说,母神近期又要迁徙了,让大家都不要外出。”

“哎..这个地方也不行吗?”兮雅神情有些暗淡。

少年点头,“母神依旧没有在此扎根的迹象,这已是这世纪的第五次迁徙了。”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些厌倦精灵着漫长的生命,它只是无尽的流浪与漂泊,又有什么意义呢?”

少年间她黯然神伤,不由揪心,随口道:“怎么会无意义呢?你还有你的星辰草,有你的阿爸阿妈,有村子里的大家,还有...还有我陪着你呢...是吧,生活也不全是索然无味。”

兮雅露出几分惊讶神色,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把少年看得脸色通红。

“你...你看什么呢?我...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的很对。”兮雅轻笑,“只是因为太对了,反而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了。”

“可恶啊!你又看不起我。”少年咬牙切齿,“不就比我大了几十岁吗,我阿爸比我大九百多岁,都没把我当小孩子看。”

“好好好,是我错了,你可别生我气啊,小孩子才闹脾气呢。”

“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啊!!!你又羞辱我!”

“哈哈,哈哈,你也太笨了吧。”

......

两个月后,精灵族栖身的巨大蒲公英再次扶摇而起,借着一阵阵罡风飘向未知远方。

“不妙啊...”村中广场上,精灵族众人围坐在一起,正中开口的老者手持法器,闭眼占卜。

听他这般说,四周的族人纷纷不安起来,交头接耳,东张西望,稍稍的躁动出现。

直到半天后,大长老结束占卜,睁开眼来,众人才终于耐不住焦虑,纷纷开口问道:“大长老,占卜结果怎么样?”“您说的不妙是指什么?”“母神这次的行程有问题吗?”...

吵杂的声音此起彼伏,长老无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占卜的结果的确很糟,倒不是母神的行程有误,而是我隐约看到在不久后天空又会出现新的太阳。它会加重母神的负担,进而使母神枯萎。“

长老的话语一落,广场上便沸腾起来。

“这...这该如何是好?”

“难道我们精灵族的末路真的到了吗?”

“就没有办法避免吗?”

...

“大家安静,”大长老轻喝一声,等众人压下情绪后,才继续开口道:”这次的事态的确严重,也的确威胁到我们族群的生存。却也不是毫无转机。我占卜时,恍惚间窥得了一丝生机,只是太过渺小,捉摸不定。所以不要妄下定论。我族能从末日中存活下来,就也一定能度过这次危机。只是,我们要找寻或等待生机的到来,而这,需要时间。“

“那大长老,您的意思是...”

大长老久久不言,终于在众人注视下幽叹一声,“是时候,对母神供奉了。”

供奉字眼一出,整个广场变得鸦雀无声。

半响后,还是大长老开口了,“兮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轮到你家姑娘了吧?”

此话一出,全村人的目光转向广场一角,兮武家的所在。

兮武垂头,腮帮被他咬得很高,一旁是他的妻子和女儿。

此时他的妻子已泣不成声,而女儿兮雅紧抱着母亲,瑟瑟发抖,却不出声。

辰南随着大家目光,看到强忍着恐惧与泪水的兮雅,感觉心像是被挖去一块。

“就依...就依大长老所言。”许久后,兮武终于松口。

......

辰南顺着母神的枝干爬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坐在枝杈上发呆的兮雅。

"喂,兮雅...你现在很害怕吗?“

少女缓缓扭过头来,勉强笑着,“笨蛋辰南,我才不害怕呢。”

“可...,可你就要死了啊。”

“死...死也没什么嘛,反正活着也就这样,只是...”兮雅垂下头,“只是还没看到星辰草的样子,有些不甘而已。”

兮雅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好像已经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辰南也坐了下来,偷偷嗅着她的发香。

“喂,你舍不得的话,我替你去死,好不好啊?”

“笨蛋辰南,供奉给母神的祭品只能是女子,你怎么替我?真是大笨蛋!”

辰南仰头看着天空,那里只有雾蒙蒙的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

“我不知道...可我不想你死,你想想看,一命换一命,很公道的。呐,我会好好和母神讲道理的,求她将就一下,都是精灵族,应该差不了多少。”

辰南说完,好像觉得有理,自己先点了点头。

“臭辰南,傻辰南,你凭什么和母神讲道理?你又凭什么要替我去死?我们非亲非故的,你逞什么英雄?”兮雅再次转过身来,顶着通红的双眼质问他。

辰南反倒不敢看她,低头呢喃道:“逞英雄?就算是吧...”

......

就如大长老所料一般,三年后,一轮新日缓缓升起,加上已有的两日,三日争辉,瞬间对母神的生存带来巨大威胁。

而在一个月后,定好的祭祀日子终于到了,大家早早聚在广场,看着兮武牵着自己女儿走来。

兮雅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碎花长裙,将原本就绝美的容颜映衬得更加出众。

大长老也身着正装,站在祭坛旁,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兮雅。

在祭坛下二人交错时,他终于沉声开口,“哎...孩子,对不起了。”

兮雅轻轻摇头,再次迈步向祭坛走去。

在众人注视下,兮雅终于走到祭坛之上,那里等着两位长者,他们会用魔力引燃枯木,将少女燃烧殆尽,而母神所需的,正是精灵少女焚干的遗骸。

”诸位同胞,请铭记这位少女的姓名——兮雅,她今日将为族群而献身,至此以后,我们必要时刻感激她的慷慨。“

台下的族人皆躬身应道:“我们必时刻感激您的慷慨。”

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大家忘记了祭祀的法规,纷纷扭头看去,发现却是辰南。

大长老也不动气,开口道:“辰南,你为什么反对?”

辰南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不由涨红了脸,但目光仍然坚定。

“祭祀只是饮鸩止渴,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大长老苦笑道:“我当然知道这点,可又能如何?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等待奇迹发生。而在此之前,必须先使族群延续下去。”

“那..倘若我想尝试,去成为那个奇迹呢?”辰南注视着大长老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

一旁的族人早已炸开了锅,纷纷讨论着这个少年的胆大妄为。

“哦?你何出此言?”大长老反而起了兴趣。

“我这些天来翻遍了族内的古扎,在《创世说》中得知我精灵族曾有三大神器,驱使起来能有鬼神莫测之力,我族能在当初的末日存活下来,就是因为它们的存在。而我也在祖地内见到了这三把神器,为何不能再次驱使它们,逆天改命?“

“辰南,你个臭小子,又跑去祖地,看我不揍死你!”

人群当中,辰南父亲再也忍不住怒骂起来,说着就要上前拖走他。

大长老却摆了摆手手,阻止了辰南父亲,继而看向辰南:“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使用这三把神器,去解决那轮新日?”

辰南点头,“如果大长老同意,我愿意前往。”

“既然你看了《创世说》,也该知道这三把神器经过当初的末日后威力已十不存一,如此,你还是要去?”

“要去。”

“三把神器虽能助你腾云驾雾,斩星射日,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少那罡风刮骨之痛和烈日灼身之苦,你确信你能挨过?”

“我既然站在这里,就不是儿戏之言。”

“好,我便信了你。”

“这...”一旁的长者凑在大长老耳边道:“顽童而已,哪能把族群的未来轻易托付

?要说使用三神器,也得找族中最强壮的勇士。”

“最强壮的勇士?即使再强壮,也与他相差不多,驱使神器,更多的是灵魂上的负荷。他虽顽童,却一片冰心,对这女娃娃也是拼了命地想救,如此,还不如让他一试。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与现状无二,我们这些老家伙,为族群战战兢兢了这么多年,就赌这一次吧。”

“这...好吧...”

“笨蛋辰南,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逞英雄!”而此时祭坛上的兮雅却突然哭喝道,“你替我去死,你可曾想我以后怎么活?”

辰南苦笑摇头:“对不起,我没想这么多。你说得对,我很幼稚,爱闯祸,喜欢逞英雄。如此...就让我一意孤行吧,我有我的英雄梦,你继续种你的星辰草。倘若...倘若有一天它真能变成星星,那我也会看到的。”说完不再犹豫,跟着大长老去往祖地。

“辰南...辰南...你别这样...我好害怕...”

......

此刻已是祭祀日后三天,辰南取了三大神器,学会如何使用后,便驱使它们,飞离母神。

这三把神器分别名为——御神撵、飞鸿篷与射日弓。

分别可赋予他飞行、真灵不灭与弑日之能。

按大长老的猜测,只有接近太阳五千里以内,拉满神弓,才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这三日内,呼啸而至的罡风已将他全身血肉撕尽,而他仅能在维持御神撵飞行的同时,勉强用飞鸿蓬护住自己的骨架,避免真灵直接暴露在罡风下。

辰南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接近太阳,只知道在那一刻前他绝不能失去意识。

对,是意识。

如今的他,无口可言,无目能视,无耳能闻,无鼻能嗅,甚至连四肢都不得动弹,他只能把骨髓里存留的那丝气力一缩再缩,只为能有射日的那刻。

就如此又过了六日,罡风呼啸的次数愈发勤了,辰南连自己的脚骨也无法护全,只得放弃,任由罡风一点点泯灭它们,直到现在,他只剩肋骨以上的部分还得以保留。

原本高出御神撵半个身子的他失去双脚后只能堪堪与其等高。他尽力仰头,好让自己能感受到太阳的迫近。

“辰南,这就是你逞英雄的代价呀,可要挺住,你可是要替兮雅去死的,你是要用这条命去救她的,你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否则...不!我不会让兮雅死的!我要等她种出星辰草。在此之前,我不能死!”

辰南只剩下最后的这点念头,支撑着他驶向太阳。

不知从某刻开始,除罡风外,辰南微弱的意识感受到了其他东西。

像是活物,又好像不是。

那些气息阴冷、暴戾,而又强大。

他们向御神撵发起冲击,一次又一次。

在这过程中,不少气息陨落了,但御神撵也被撞毁大半,甚至还带走了辰南的左臂。

辰南再也坚持不了了,罡风开始肆无忌惮地搅拌自己的灵魂,愈发灼热的高温融化了御神撵,也融化了他的骨头。

“星辰草,星辰草。

呐,兮雅,总有一天,它们会长大,飞上夜空,变成星星的吧...那可真美,只是想想就让我心醉。

所以...一定要看到呀...“

那灵魂之火静静跳动。

“星星啊,我还没看过呢,听说会一闪一闪的,是吗?”

透过破碎的御神撵,辰南终于感受到了,射日弓的渴望。

他举起右臂,将神弓架在自己只剩半个的头骨上。

上箭,拉弦,辰南放弃了对灵魂的保护,无人驱使的飞鸿蓬瞬间脱离飞远,极度的高温升华了他的骨骼,就如被吹散的香灰。

这一刹那,辰南的灵魂全力以赴,终于拉满了弦。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陪你一起看吗...”

灵魂之火终于被泯灭,在最后一刻,他感受到了疾驶而去的箭矢。

“真好呢,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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