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火塘

     

图片发自简书App

        六月里阴雨不断,南方的深山里寒冷刺骨。奶奶一个人在家,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一集抗日剧结束之后,她慢慢起身关掉电视,走进灶房。扒开午饭后埋好的灶灰,加上几根干柴,大火燃起,照亮奶奶那沟壑般的脸庞,她静静的在火塘边坐到打瞌睡的时候再起身到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火塘在村子里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电器早已普及,可是除了年轻一辈喜欢鼓捣电器外,我奶奶辈的家庭主妇们一如既往的钟爱粗犷的大火塘,奶奶总说,电磁炉烧出来的菜少了许多烟火气,不合她的胃口。

        村子里每家的房檐后都有一个柴垛,每年农历的九月,苞谷将熟,地里的活计不那么忙了,余出个把月的空闲时间,秋风凉爽,家里的男人女人们穿上薄装,别起砍刀,上山砍柴去。

        五十年前,松柏满山,高大硬实的树木从山头长到山脚,我爷爷辈的汉子们正值壮年,光着膀子,怀里揣着玉米饼,手拿一把锋利的斧头,挑山上最高大最粗壮的树木,砍下来一棵棵抬回家,树木变为梁和椽,为家人遮风避雨。

        二十年前,我父亲辈的小伙子们赶着骡子,戴着草帽,将山上砍好的柴一垛垛驮回家,整整齐齐的码在屋后,让新一年的家里炊烟不断,暖意不息。

        现到如今,我的爷爷葬入黄土,父亲老去,我们这一辈年轻人背起书包,远走求学,不再给家里的房子安上一棵上好的青松顶梁柱,不再给家里砍柴。而每一个离家在外的游子,总在想念家里温暖的火塘。曾经青松皑皑的大山将一切奉献给我的爷爷和父亲,在炊烟和火光里养育了一个村子的人。

        钢筋水泥、汽车洋楼,新时代的东西接踵而至,进入村里,火塘却还是火塘。

        每个火塘边都曾坐过一个老头,童年时,我家火塘边的主角是祖父,彼时他已患上了病,不再上山下地,只是终日坐在火塘边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燃起来,祖父咪起眼睛,叭、叭、叭,一口接一口,一直添烟丝,打火,好像在烟雾里眯起眼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他疼爱我,总是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旁,下雨天无处可去,他便在火塘边坐下,一只手拿着烟锅,另一只手抱着我,给我讲一些很奇幻的故事,直到我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那些故事我大都已不记得,可那若影若现的火光伴随祖父身上骡马般的汗味和滴答的雨声,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二姑姑说爷爷年轻时走南闯北,知道几箩筐的奇闻异事,那些故事在他口中讲述出来,充满了独特的味道。

        祖父离世后,阿爸把他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部挂上了阁楼,用了十多年的老烟锅和挽过的大弓,一起挂在了柱子上,慢慢的结起了蜘蛛网。陆陆续续的,村子里的老头子们都死光了,老奶奶们却生命力顽强,一个个活到八十多岁仍然身体爽利。家里的老头子死了之后,老奶奶们都变得不爱说话,坐在火塘边的时候安安静静,看着早已能够撑起一个家的儿子和朋友们款款笑谈,像极了他们父亲当初的模样。

        阿爸成为了火塘边的主角,他和祖父一样爱抽烟,却不再抽旱烟,从小春城到红塔山,十多年间一直抽着纸烟,烟瘾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我们父子之间少有交流,但每次离家求学的前一夜,他总会和我坐在火塘边上,简单的叮嘱几句,之后便是不停的抽烟。常年累月,火塘里的烟和阿爸手里的烟,熏黑了房梁,熏黄了火腿。

        十多年前,电灯还没有在村子里出现,天色一暗,大家打燃火柴,点起沼气灯。人们走家串户的时候,总是走进灶房,主人家到柴堆里抽出几棵粗大硬实的木材,扒开厚厚的灶灰,腾出一个宽阔的火场。硬柴燃起来时总是哔剥作响,大家在温暖的火塘边开启一夜的长谈。男人们吸烟喝茶,妇女们纳着手中的鞋底,几个夜晚过后,妈妈们的手中就会多出一双崭新的布鞋,针脚密密麻麻的千层底,纺织布的鞋帮,亮光闪闪,孩子们把鞋子放在柜子里,过年过节的时候,倒上一大盆热水,擦上香皂,把脚洗的干干净净,穿上新鞋,走到爷爷奶奶家,叔叔阿姨家,吃新做的麦芽糖,约上伙伴一起奔跑。

        没有人能够阻挡时代的进步,到了二十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火塘还是火塘,却越来越寂寥,晚饭一过,家家户户早早的埋上了火种,拿出电烤炉,温暖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即使有人来串门,也只是聚在一起看没有营养的电视剧。电视里好像从来没有有一种生活状态和我们曾经的生活相似,我们曾经的生活是多么的独一无二。

        这是一个生活水平落后于城市好几个档次的村庄,处在新旧时代的交界点,城市里华灯初上的时候,火塘里燃起熊熊大火,我的父亲们分一壶苞谷酒,抽一口辛辣的烟,心里担着家庭,脸上笑容不断。我的母亲们从不愁眉苦脸,她们以自己憔悴的老去为代价,换取儿女们的健康成长。他们坐在火塘边,仿佛在思考很多事,直到许多年之后,当初在母亲怀抱里的我们逐渐长大,终于理解他们当初坐在火塘边上时的若有所思。

        我不再常常回家,却越来越思念家乡的火塘,想念祖父在雨天的低声细语,想念阿爸埋着头抽烟的模样,想念那一个个围炉夜话的夜晚。

        在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里,粗犷的老火塘是我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家乡印记。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258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35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225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26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40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98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18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57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98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18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78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00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93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38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01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61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5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jQuery操作DOM演示
    辉夜乀阅读 202评论 0 0
  • 孤独的观影者,总喜欢看末场电影。空空的坐席上,只有自己的座位。没有日间人群嘈杂,这是真实的虚幻世界,用2个小时的灵...
    春安阅读 336评论 0 0
  • “妈了个A的。”贺江推开武当派老年活动室的门——武当上下人人喊打的四只过街老鼠已经把除了张三丰这个武当唯一老年外无...
    半点正经阅读 99评论 0 0
  • #start 各位大佬 初来简书,从此也将写点文章,记点东西。 嗯...就酱。 #end
    fancyWind阅读 245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