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先生写的,而我或多或少地对这句话是有些想法的。诚然,我的这些想法都是些断章取义的理解,而且就算从片面的角度上来讲,我也不是“勇士”。因为我不能忍受惨淡的人生,唯有拼了命地反抗,以至于今天早晨,我吐了一口鲜血。
那不大不小的一口鲜血,和前几次一样。太阳光下,扎眼的颜色脆生生地印在土路上。我心里一慌,迅速地用脚搓起土,将这让人心惊的红色掩埋了。不知道是我奇怪的动作,还是我脚下飞扬的尘土,反正这些不太正常的情况,都引起跟在后面的女儿的注意。
“怎么了爸?”她一下从后面上来,搀住了我的胳膊。
“没,没,这不吐了口痰,知道你们城里人不喜欢随地吐痰的人,爹赶紧把它给埋上了……”
“爸……”
这声“爸”叫的,百转千回,跌宕起伏,抑扬顿挫……
我听得醉了,听得痴了。纵然我听无数次女儿这样的撒娇,可是永远都没有听够过。就算现如今,我已经连续吐血几次了,可听了这撒娇后,那鲜红的惊吓,还是一下子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女儿的笑脸,还有搀扶我胳膊的、温暖的手。
我们一老一少踏着土路继续向前,刚到村口,就看到老李拿着鞭子在放羊了。他驱赶着羊群,雪白的羊群里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老李在后面耀武扬威着,手里的鞭子甩的“啪啪”直响。他还是穿着黑漆漆、脏兮兮的棉袄,在清晨的光辉里,就像一个运筹帷幄黑将军一样,可惜他的兵是一群羊,他也只是一个羊倌。
“李叔!”女儿撒开了我的胳膊,欢快地跑了过去。
“丫头啊,啥时候回来的?”老李不在甩鞭子了。
“昨天晚上才到的。”
老李瞥了我一眼,“你们爷俩这是去干啥?”
“去给我妈扫扫墓呢。”女儿把手里的贡品和纸钱晃了晃。
“上坟啊,嗯……”老李还想说些什么,我迅速地弯腰拾起石头,就扔进了羊群。羊群乱了套,四散奔逃开来。
“老张头,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老李啐了我一句,甩起鞭子开始维护羊群的“秩序”了,“丫头,晚上去叔家吃饭啊。”
“嗯!”女儿答应着,回头过来又扶住我的胳膊,“爸,你为啥这么坏呢……”
哈哈……
土路上空飘荡着我和女儿的笑声,后面的土路上应该还有我们爷俩的脚印……
很快我们又顺着土路,跟随土路上的脚印回到了家里,往土炕上一坐,我又高兴了,“丫头啊,再把你男朋友,给爹看看啊!”
“嗯……”丫头低着头,倒腾了一下手机,又是低着头把手机递给我了,我拿过来,看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照片,不厌其烦地又看了起来,接着又咂着嘴,说起那不知道说起多少遍的话,“好看,和我丫头般配……”
忽然,我又咳嗽一下,顿时嘴里又有了腥味,把手机轻轻地放下,出来屋子门,出了院子门,才敢把血吐出来,然后又快速地用土掩埋上……
每年的这几天,女儿都要回来给她娘扫墓,她总是跪在坟前说,“谢谢你妈,虽然我不记得你张什么样,但是还是谢谢你生下我,让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爹……”
每年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就好像吃了熟透的沙果一样,特别的甜。
然而每年女儿都陪不了我几天,就要回城里工作去了,每年我都会流着眼泪送她到村口。可是今年我却是笑着和她一起走到村口的,因为女儿这次给我带了好消息,她有了男朋友要结婚了,结了婚就会把我接到城里了。
站在公车站的牌坊下,我拿出一张存折,“丫头,这是爹给你的嫁妆,别嫌弃少啊!”女儿愣了愣,然后就乐了,接过去,撒娇地喊了一声,爸……
女儿走了,我嘴里的鲜血却来了,一口就吐在土路上,这次似乎片更大了,我没有用土去掩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天夜了,我发了烧,在地上吐了几口血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晨我被咳嗽给憋醒了,又吐了几口血,呼吸才顺畅。我用力地裹了裹被子,身上烫得像刚出了锅的烙饼,可我冷得只打寒颤。想喝水却没有一点力气,就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鲜血发呆,不一会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是的,我真的,我真地怕死!
我怕看不到女儿结婚,我怕看不到外孙子,我怕……
“老张头,老张头……”羊倌老李,推开门就进来了,然后他看着满地的血,大叫了几声……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旁边是老李,还有泪流满面的女儿,还有女儿手机里的那个人,我的女婿。
“爸……”女儿抓着我的手,哭得呜呜涛涛。
我瞪着老李,“一天天的,就他妈你事多!”
老李看着我,憋红眼睛,嘴动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说……
医生说,我的肺因为某种原因出血了,如果再晚点来,我可能就没了性命。等医生走后我抓着女儿的说,“丫头,咱不做手术,和电视里演得一样,都这么说,就是要咱多花钱,爹没事,你看……”我想要坐起来,却被女儿一下就按在床上。
“爸……”又是这让我没办法拒绝的撒娇声,我闭上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
第三天,我被一个医生,打了一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被胸口剧烈的疼痛给弄醒了,勉强地睁开眼睛, 就看到女儿憔悴的脸,还有一袋袋挂在头上的液体,我知道我是做了手术,“丫头,手术花了多少钱?”
“爸……”
女儿又哭了起来……
一直到我出院,我也没能知道这手术花了多少钱。我很怀疑我给女儿存折上的钱,不够支付我这次病。虽然我健康了,但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女儿结婚。
结婚典礼上,我坐在最前面,身边坐着老李还有其他乡亲们,老李一个劲儿用手戳我的腋窝,还不停的絮絮叨叨,“老张头,行啊你,这么好的姑爷、老张头,嫁姑娘心疼不……”我乐得嘴一直都没闭上。
那个油光水滑的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女儿,让我女儿说感谢我的话。我看着穿着白色婚纱的丫头,化妆盛妆,手里噙话筒,眼睛里喊着泪,我怕她哭出来,把妆弄坏了,索性就大声说,“丫头,你啥都被说,爹都知道啦!”
众人一阵儿起哄,女儿却说话了,“爸爸,感谢你,我爱你,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
女儿再说什么我听不见了,就觉得血再一个刹那就涌上了头,我举起手就使劲地给老李来了一巴掌,“我X你妈的,老李,你一天天就嘴贱……”
“爸……”女儿撒娇的喊声又传到我的耳朵里,“爸,我李叔什么都没说,那天你做手术要输血,我去做血样对比,医生给我说的……”
我的女儿,我的最爱的女儿,确实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去城里的路上捡到的,那时候她还小,我就把她带回了家,因为我的女儿事,村里没人肯嫁给我。可是当女儿稍微懂了一点事,纠缠着我要妈妈,于是我和村里人共同撒了一个谎,我从来没有过的媳妇死了,就埋在村口不远处的地方……
“爸,我爱你,你是我心里的勇士!”
饭店里掌声雷动,而我和女儿泪如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