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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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这天,柳芳离婚了,日子是她选的。姜怀忠给出了离婚理由,她定的离婚日期。

01

“为什么答应离婚?还选了今天?”燕子声音一下子抬高八度,几乎从沙发中跳起来。

燕子本是兴致勃勃地出门赴柳芳的下午茶之约。天高云淡立秋日,阳光犹盛,风儿却凉爽怡人,耳环上的灰珍珠晃晃悠悠,荡出她一腔的好心情。可是,统统被柳芳宣布的离婚消息炸了个粉碎。

她又惊又气,简直坐不住,在包厢里转了两圈又两圈,对柳芳也是怒其不争:“他要离你就离?看你选的这是什么破日子,秋扇见捐?还有,他给你的什么破借口?说你没女人味?”

柳芳反倒是冷静的那个,素着的一张脸虽然憔悴,可齐肩的发丝依旧柔顺整齐,灰绿色的高领半袖羊毛裙穿出如往昔一般的知性优雅。明明她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个,脑门却被燕子一指头戳上:“你说,这算什么理由?这年头上哪找你这样的下堂弃妇,年轻时给他生孩子照顾家,人老珠黄,斯斯文文地签字离婚腾地方,你这样的不算有女人味,什么才算?”

“也没那么糟吧”,柳芳扯扯嘴角,“钱和房子都分了我一半。幺幺跟着他,留学、成家的费用也都是他管。”

燕子怒火更炽,“他不管谁管?手握实权的正处级、一支笔,你傻不傻?他离了婚,大姑娘往怀里扑,你离了婚,再嫁个条件相当的都难。”

柳芳自嘲地笑笑,垂下眼帘:“那我以后就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把茶坊做大。”

燕子沉浸在对姜怀忠的愤恨里,根本没听清这句话。

最恨的是他提出的离婚理由——竟然是没有女人味?完全是赤裸裸的借口。虽说有始无终是这个时代早已司空见惯的事儿,但搁到柳芳身上,燕子还是难受得很。

02

回家路上,燕子把车开得飞快,心里如同塞进一条浸了水的毛巾,湿哒哒地憋着难受又吐不出来,偏收音机里还在放《葬花吟》,反复地唱“一朝春尽红颜老”、“明媚鲜妍能几时”……

她甩了鞋子,“蹬蹬”上楼,冲进卧室不出来。

李大通晚饭端上桌,也不见燕子下楼吃饭。扬声喊了两嗓子,没见回复,估摸她是看视频入了迷,只得自己上楼去找。

影音室没有、书房没有,原来正坐在卧室飘窗边的摇椅上掉眼泪,矮几上纸巾一堆,两只眼睛红肿。

李大通吓了一跳,心中发紧,轻抚着她肩膀,连声问“怎么了”。

听说是柳芳离婚,李大通一怔,惊异地瞪大眼,心却放了下来,“嗐”了一声,调侃道,“她离婚,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大通甩了你。”

这可捅了马蜂窝,燕子瞬间跳起来,对着他的后背和肩膀连捶带打,雨点似落下来拳头打得还挺疼。

燕子恶狠狠地质问,声音里的哭意却瞬间飞走——“你早在心里想甩了我,是不是?说得这么顺嘴?”

李大通躲闪着,一叠声喊着“没有”,碎步往走廊跑,屁股却还是被踢了一脚。

软底拖鞋的杀伤力不大,他却一副被踢狠了的模样——两手捂住屁股,苦着脸,嘴巴夸张地连连抽气。

果然,燕子收了手,消了气,却又一阵悲从中来。

03

李大通让燕子胸口的郁闷总算消散了一些,她将下午去见柳芳,得知两口子婚变的事讲给李大通听。

末了,恨恨说道:“柳芳年轻漂亮的时候,他姜怀忠殷勤得像条看见肉骨头的狗;当个小科员还忙得没日没夜,把一家老小扔给柳芳的时候,“好老婆”、“贤内助”的高帽子一个个地往人头上扣;现在他大权在握了,老板、美女上赶着了,就嫌弃老婆没女人味了。”

李大通听得认真,若有所思。

燕子连叹几口气,倏然盯紧李大通的眼睛问,“你觉得姜怀忠嫌说的女人味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大通摇头表示不知道,又赶紧表忠心,“姜怀忠怎么想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你这种会撒娇也会撒泼的,最有女人味。”

“喜欢了是撒娇,不喜欢就是撒泼,一张嘴两面皮!”燕子怼他一句,柳眉又开始倒竖。

李大通想消火,尝试转移话题,他微皱眉头做出思索的神情:“四十多岁的人,除了老房子起火,还有多大的事说离婚就离婚呢?我和姜怀忠这段时间常见,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像是有了外心!”

两家相交多年,李大通从十几个人的装修队做到地产公司的合伙人,姜怀忠也从小科员变成了负责项目审批的的主要领导,二人多个圈子有交集,于公于私都算熟人。

说到这里,李大通目光微闪,拍拍老婆的头,“既然领了离婚证才告诉你,说明柳芳不想你掺和这事,估计也是怕了你这脾气,担心你会干涉这事,一个说不好,再打爆人家的头,所以,你就乖乖地甭管这事了。”

想像到姜怀忠的头被打到鲜血直流的模样,燕子“噗嗤”一笑,横他一眼,用鼻孔“哼”了一声。

04

想象中的惩罚带来的愉快毕竟短暂,燕子更想在现实中打姜怀忠的脸——比如马上给柳芳找个好男人。

于是李大通被安排了重要任务——广撒网,将他朋友圈中事业有成、没老婆的男人打捞出来,列在名单上,年龄、履历、感情史,就是燕子筛选柳芳相亲候选人的三个标准。

李大通口头上当然是连连应允,但在这之前,肯定要和姜怀忠通个气。这次,他电话一约,姜怀忠就答应了,爽快得让李大通讶异。见面时间定在第二晚的八点,在姜怀忠以前的家里。

李大通拎着酒肴、红酒和果篮,走进那栋二室一厅的旧房子。

李大通对这房子的格局很是熟悉,十五年前他也曾住这个小区。后来,他买了沿河别墅搬走了,姜怀忠单位也在新市区集资建房,当时姜怀忠已是正科级,选了套180的平层。

“大房子给柳芳了?”李大通引入话题。

“是啊”,姜怀忠答得理所当然,“她现在没了固定收入,赚点钱不容易。”

柳芳原来在中学做美术老师,后来在平海路开了家兼卖字画的茶坊,也收点二手的书画作品,几年前由于事业编制不能有第二职业,索性辞了职。

两杯酒入喉,李大通没问姜怀忠离婚的原因,直接是开门见山地抱怨,“你说燕子让我这四十好几的大男人,当包打听去给柳芳介绍对象,天天催。”

姜怀忠笑笑,没说话。浓眉大眼的英俊五官染上了岁月的深沉,让人看不懂。

李大通又自斟自饮了半杯酒,接着试探:“你怎么打算的?有什么目标人选了没?”

说到这个,姜怀忠叹口气,揉揉眉心,“也不知道谁把我离婚的消息漏了出去,现在乱七八糟给介绍的真不少。我是没一点想法,工作太忙!”

“只怕不止是有人介绍,估计这上赶着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少,”李大通抬肘,亲热地顶了下他胳膊,笑嘻嘻地调侃,“最难消受美人恩,对不?”

“嗐!”姜怀忠叹了口气,盯着李大通的眼睛,“还是你和燕子这样的原配夫妻好,踏实、放心!”

那晚的酒虽喝了不少,但送他出门时,李大通还是醉醺醺地向姜怀忠保证,“姜处长,柳芳一个女人做点生意不容易,燕子天天让我给搭把手,你放心,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不推辞。”

姜怀忠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人情算我的。”

05

茶坊扩了店面,将隔壁两间也租下来,打通后重装,还取了新名字——从“怀芳茶艺”变成“书画茶坊”,名字更朴实,但装潢档次更高,李大通安排手下水平最高的项目经理跟着柳芳一对一服务,从设计图的修改、到买料、施工、挂牌、然后重新开业。

不止如此,在很多场合,李大通都不遗余力地给柳芳介绍客户,尤其是生意圈的朋友们,建议他们品茶、买壶、送人字画都来这里看一遭。

当然,熟人们不乏浮想联翩地打趣,每逢这时,李大通都会面色一正,让对方别胡猜,自己家有悍妇,然后压低声音,悄悄附在对方耳边说一句,“这是姜处长的前妻,虽已离异,但尚有余情。”

于是,圈子里的熟人便心照不宣,相视一默。

茶坊的生意越来越好,柳芳的再婚对象却依然遥遥无期,燕子不由上火,想起来就逮着李大通好一顿埋怨。看他实在靠不上,只好自己更卖力,连半熟不熟的太太群体也发动了,搜罗出几位长得好、人靠谱、收入高的中年男人,给柳芳排出日期让她相看。

柳芳倒也去见人,可都是淡淡的,很快便没了下文。

时日久了,燕子只得偃旗息鼓,慢慢也冷下来,言语间却更是讨厌姜怀忠,觉得他无情无义,误了柳芳半生。

燕子是念旧的人,高中时她的家在城郊,晚自习10点下课,只要冬天或雨天,都会被柳芳坚决拉回自己的家里过夜。怕燕子不自在,不管跟谁,都说是天不好,自己走夜路害怕。其实,她怕什么呀?家离学校不过二里地。

这个事,李大通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看燕子“啧啧”惋惜着,说对人一片赤诚的柳芳要承受后半生孤零零的命运,实在是老天不公时,不禁有点同情老天。

不过,就燕子这直通通的脾气,他是真不敢将自己的猜测与她深谈——

茶坊装修完工时,柳芳要结算费用,李大通摆摆手,坚决不要。几天后,姜怀忠就给他提供了一单竞标信息,几千万的小工程,利润却不低,虽然甲方压了一点款,可是毫无风险。

06

书画茶坊的业务蒸蒸日上,进出的客人不见得多,但艺术无价,送礼很拿得出手,于是每月的营收都很像样。

姜怀忠没再婚,也没传出什么绯闻。有人看见幺幺放假自国外飞回,一家三口还会偶而同出同入。

偏燕子这个傻女人眼睛亮闪闪地仿佛发现新大陆,“我今天去找柳芳,她刚和姜怀忠、幺幺一起吃完午饭回店里,打扮俏得很,你说,会不会两个人又旧情复燃了?姜怀忠找了一圈,发现还是柳芳最有女人味?”

李大通看着燕子又要兴冲冲地跑去劝柳芳复婚,简直如鲠在喉,默默叹气。

“女人味那就是个说辞”,李大通倚在沙发上,拽住她衣角不让她走,“你别为柳芳两口子白操那心了吧,他们有他们的活法。你张罗的哪件事有用了?”

“好像是没有哈”,燕子讪讪地抿着嘴顿了几秒钟,眼珠一转,总算想到他给帮忙装修的事,拖长了声音道,“那我让你帮柳芳重新装修,总是有用的吧,你看现在,茶坊的业务起来了,柳芳刚给幺幺在伦敦买了房。”

李大通心说,茶坊生意是好,可那真不是重新装修的功劳。

第二天一早,李大通去公司的路上,让司机拐了个弯,到书画茶坊门前停下来,他拎个印着茶叶包装的手提袋走进去。

柳芳正独自在挑高中厅的芭蕉树下喝茶,若有似无的古琴声混合着袅袅盘旋的崖柏香里,她布裙青衣,雪白的手指捏着只汝窑天青的茶盏浅啜。

李大通打着哈哈,说要给幺幺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祝贺乔迁之喜。

柳芳毫不意外,从容婉约地微微一笑,接过手提袋欠身放在官帽椅边,神情自然、仪态矜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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