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家的正南方有个大型发电厂,在四毛有史以来的记忆中,就是抬头可见的巨大烟囱。烟囱里经年累月飘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每到刮起南风的时候,讨厌的烟灰总是肆无忌惮地飘落在四毛的头发上、衣服上、脖颈里。当然,它还会落满了烈日下四毛母亲晾晒到外面的干菜上,那是四毛一家冬天籍以改善伙食的一点点可怜的原材料,其作用相当于现在的应季菜,用以调剂整个冬天饭桌上一成不变的白菜土豆。
老实说,四毛很讨厌这个电厂。幼时的四毛常常抱怨说为什么不把这个电厂建到荒无人烟的偏僻地带?可是四毛的父亲说,这里原本就是四毛所说的偏远地区,只是近年才建起了许多住宅什么的。四毛父亲还说,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要两方面看待。你看这个电厂,不是为我们提供了烧火用的燎炭么?
说到燎炭,四毛就由不住地叹气,童年的许多欢乐时光,全交给了可恶的燎炭。每天放学后、每个星期天,四毛和她的的伙伴们,都得一无例外地挎起那个捡燎炭专用的柳条筐,来到大电厂前面那个庞大的灰堆旁边,各自占据有利地盘后,开捡。
当然,光用手捡是不行的,这样效率太低下了,因为大部分可用的燎炭,都埋在灰堆里,通常上面都覆满了细碎的煤灰。想要发掘它们可就得动用专用工具了。
说起来,所谓的专用工具,不过是四毛的父亲用八号钢丝自己动手加工而成。这个铁制的家伙,看起来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的干枯而屈曲的手,在捡拾燎炭的过程中,曾经发挥过巨大而无可替代的作用。别说,在捡燎炭的伙伴中,拥有这么一个工具也是很傲人的一件事情,你看有的伙伴用的工具,只是那么随便扭在一起的两截铁丝而已。
既然捡燎炭已经是逃无可逃的一项必做功课,这个被称作铁爪子的工具,也就得到了四毛的足够重视与钟爱,以至于后来电厂因故停工了,没燎炭可捡了,四毛还是始终不能相信它真的已无用武之地,一直保存了很久,直到确信它再也派不上用场了,才丢弃。
要说捡燎炭从未给四毛的童年生活带来乐趣,那也是不客观的。那种呼朋引伴的兴致,有时候不亚于去参加一场郊游。因为一踏上捡燎炭的征程,就意味着又开始了一场无言的较量。尽管大家谁也没这么提议过,可伙伴们不约而同都在暗暗关注同伴筐子里燎炭数量的增加速度。毕竟,燎炭数量不是无限多,而捡燎炭,却实实在在可以为家庭生活带来改观。节约下的炭火钱,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且,在那个买煤需要凭票的年代,这种白来的好东西理所当然成了大家争先恐后抢着捡拾的东西。有时候,两只迅速翻刨的铁爪子,会勾到同一块上好的燎炭,大多数时候,铁爪子的主人会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迅速撤离转向别处。当然也有个别时候,收获不多的两个小家伙会为一块燎炭争得面红耳赤:
“我先刨到的!”
“我先!”
……
但这种争执通常是不带成见不会漫延的,转瞬即忘。
可不管互相体谅也好,互不相让也好,大家都能满载而归的时候那是凤毛麟角,常常是刨得两手漆黑浑身灰迷怵眼的,筐子里仍然是可怜巴巴躺着那么几块卧底。这时候,收获多的伙伴自然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回家也就有了向父母炫耀的资本。
这种情形下,贪玩的小家伙们自然没有耐心一直做着无用功。于是,遇上相熟人多的时候,只要有人吆喝一声,灰堆上说不准哪阵儿,会就地展开一场游戏。这些游戏当然很简单,有时候,是打沙包;有时候,是跳皮筋;也有时候,是背齿齿;还有时候,谁都没带任何玩具,就在灰堆上用鞋底板刮着大致抹蹭出一块平坦地来画上方块,玩跳格格;再不然,还可以干脆把裤脚提起一只,你来我往地顶拐拐……
在四毛童年的大部分记忆里,不是捡燎炭,就是与捡燎炭有关的那些游戏。在捡燎炭的间隙,就地取材甚至无材可取的那些游戏,寓意了四毛和她的伙伴们在贫穷日子里的无穷智慧与简单欢乐。
现在的孩子,还有谁想得起这么些玩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