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一个春天的早上,顶着大明朝中晚期那已不再灿烂的晨光,他开始跋涉了。足下这块叫湖寮的土地,属现下的广东省大埔县。虽也是丘陵地,但因开发较早,人居较多,相对富庶,只是从农耕角度看,确也没有多少空间可以拓展。客家人天生的冒险的基因,时时撞击着他的心胸,放大了他对现状的不满,于是他决定进行新的开拓,走,远走,寻找生存和发展的新空间!用席草编织的大大饭包,填满了米饭,塞进了老咸菜、也许还有几块咸肉;常用的砍柴刀插在木制的刀鞘里用麻绳扎在腰间;还有那根能负重、能探路、能防身的硬木扁担。带着这些行当,或许还有他那年轻的埔娘,或许还有其他人,沿着溪岸溯流而上。
以溪流为导向,翻过崇山峻岭,走过峡谷险滩,披荆斩棘,避虫驱蛇,餐风露宿多个日夜之后,他们来到了现今闽粤交界处的这片开阔地。群山环抱,一条清澈的溪流就像弯弓一样把这块平坦的土地一分为二。尽管彼时可能还是寒风呼号,芒杆摇曳,杂草丛生,鸟兽结窼,但在他们眼里,这分明就是稻谷飘香的良田啊!于是他们停下了跋涉的脚步,伐木建屋、拓荒开田、引水浇灌,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并不断向四周山里拓展。对这最早抵达之地,他们依山势称之为下坪,并在此建起宗祠。对于迁徙者和拓荒者来说,为了生存和发展,其付出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然而关于他的记载,只在这支罗姓族谱里,留下区区几个字:一世祖,永达公!
时光荏苒,白云过隙,这一支罗姓族人已在此已繁衍了二十几代人,以一代人20年计算,也有四五百年了。现时下坪村,沿着溪边而建,从北而南布局,也逐渐形成规模。相信先人们在建设时是请人看过风水的。村子略呈弯弓形,村北地势高些,村南地势低些。在村子背向溪水的一边,依次挖了三口鱼塘,中间这个较大,两边的小些。别小看这些鱼塘,其作用是很大的,调蓄、排涝,养鱼虾,而且还能平衡风水。罗姓宗祠位于村子中部,正面对着中间那个大鱼塘。宗祠大概建于清朝晚期,大家都称之为“老屋”。老屋有前后两进院落,还有露天院子、围墙和门楼,整个建筑由青石、青砖、青瓦构筑,飞檐翘壁,雕梁画栋。尽管到那时已油漆斑剥,围墙屋顶也有破损,但也可见当年的豪华气派。老屋大堂主要用于逢年过节的祭祀活动,两边还各有厢房可供前来祭祀的族人歇息和存放东西。大门前用溪石铺就的屋埕,直接连到鱼塘边,颇感开阔。老屋后面的空地则被垫高,并用鹅卵石铺成精致的弧形石坪,整体如同一条大鲤鱼的脊背。与前鱼塘对应,就是为了形成风水中的前照和后靠。老屋是寄托儿时美好记忆最多的地方,后来还作为生产队址存在了很长时间,直到那年的一场洪水把老屋冲跨。之后不断有人在老屋址上建新房,到现在却已是难觅老屋的一丝痕迹了。
下坪村居住着的罗、曾两姓数百户人家,两姓的先人应是亲戚或者是好友,他们共同开发了这片土地。因此,罗曾两姓人家长期以来和睦相处,不分彼此。只是在总人口方面,罗姓多些。在人民公社时期,一个村还被人为分成两个生产队,以村北端曾姓为主的百多户人家划为坪上生产队,村南端的百多户罗姓人家则划为坪下生产队。村居与土地的划分其实都没有明显区隔和标志,只不过是约定俗成罢了。而随着生产队的消亡,一个下坪村的意识已不断得到强化。
下坪这一支脉,至我这一代是二十一代。按辈序排为“恒”字辈,因此这一代人的名字里有不少都带有恒字。说起辈份,还是有点意思的,虽说几百年前是一家,但由于各支各脉的人丁多少和存世时间并不一致,因此,在若干年后的同一时空里,有许多人是不同代的。比如同是二十一代,我出生时,有人已生下好多年了,而有人可能还要等好多年以后才出生。长此以往,出现辈序差别是很普遍的。因此,在村里不经意碰到的一个小孩,论起辈份来,有可能会是你的长辈呢。客家人注重辈份排序,互相之间的称呼是相当讲究的。在村子里,直呼名讳或喊错辈序称呼都会被看作失礼或是缺少教养的。当然对非直系的叔、伯、兄等长辈的称呼,一般是在名字后面加上的,如某某公、某某叔等。算起来,村里的数百号人,也都是沾亲带故的了。
当然,上述的只是我小时候的情况。随着村落的扩大,外姓人口的迁入,现在情况已有很大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