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幽灵般的女子,竟是朱珠。
她怎会在这里?
那么小虹与花花呢?
她冷得就像一粒明珠。
她的目光也冷如明珠。
高冠骇极,见竟是朱珠,立时清醒了不少,大呼道:“朱珠,你……你怎会在这里?”
朱珠脸色也变了,冷冷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来得么?”
高冠大呼道:“小虹与花花呢?”
朱珠怔了怔,冷笑道:“我已将她二人送到神机宫中,我早已投靠神机宫,你却将她二人留给我,想不到你竟如此疏忽大意……”
高冠垂首道:“你怎会变成这样子?”
朱珠冷冷道:“两个月前,你在小小杏花村见到的那个柔弱的朱珠已经死了,在这个江湖,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我总算看清这一点,不是么?”
高冠忽觉眼前的朱珠冷漠、绝情,再也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个温柔的朱珠了。
也许此刻她已变成了一粒冰冷的珠子。
她冷艳绝伦,依旧没有人能夺去她的光彩。
只是她的冷酷,也绝无一人能够相比。
朱珠冷冷瞧了高冠一眼,接着道:“我已经拜入销魂宫门下,不管你答不答应,现在都已没关系了,何况我做什么事情,是怎样的人,早已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反正你已要死了,你既也知道了这里的秘密,就只有死,师门的秘密,只说给死人听……”
高冠挣扎着站起来,突然瞧见那石棺中,竟还有具艳丽绝世、颜色如生的女子尸身。
高冠又不禁失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珠道:“你吃惊么?告诉你,这棺中的,才是真正销魂娘子的艳尸,她活着时颠倒众生,死了也舍不得让自己容颜腐蚀,这满地的明珠,非但价值连城,而且还可以驱散蚁虫……”
“当年白玉京出卖了销魂夫人,众高手将她围困在领秀山,她并没有死,而是凭一人之力,力战二十七位高手,当时江湖中顶尖的二十七位高手,俱都死在她的手上……”
“白玉京当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恳求她的原谅,额头都磕出了鲜血……,销魂宫主并没有杀他,仍期望他能回心转意……”
朱珠双目之中已有恨意。
“但那白玉京当真猪狗不如,他竟然用他们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要挟销魂宫主,他不仅逃了出去,临走时还刺了销魂宫主一剑,将那他们的女儿击成重伤……”
“重伤之下的销魂宫主,心碎不已,只得由他逃去,从此对人间情爱心灰意冷,她将受伤女儿托付给宫中的一位婢女,自己躲在这里,度过余生……”
“三年后,她得知女儿伤势渐愈,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但白玉京并未就此罢手,他竟利用自己女儿引销魂宫主现身,销魂宫主怒下领秀山,血染长生阁,终于手刃白玉京……”
“其实她可以活得更久些,她也想见到自己女儿长大的样子,但她不愿见到自己苍老的样子,她决定了断自己这璀璨而又痛苦的一生,于是她将宫殿中所有的明珠都摘下,服下毒药,躺在这具石棺之中,渐渐死去……”
高冠道:“那么你……你怎会知道这些事情?你怎又会出现在这里?”
朱珠冷冷道:“这几日我本就躲在这里修习销魂秘笈,这些往事,宫主都写在绢册之上,我无意间翻开,知道了这一切……”
“方才我听得有人要进来,才躲入棺中的,冒犯了宫主亡灵,我知道你武功不弱,又何苦多花力气,和你动手,所以想到石棺里的毒药……”
高冠恍然道:“原来那迷药,也是你布置下的。”
朱珠冷笑道:“半个月前,我决定潜伏到神机宫中,寻找杀父仇人,不料却误入此处,这里是神机宫的禁地,我闯入这里发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所以就先将迷药放在那里,我绝不能让人发现我在这里,所以我不能让别人进入此处……。”
“你口中的这个人,是鬼外婆?”高冠截口道。
朱珠点头。
“不错,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来寻找销魂秘笈的。所以,我绝不能让她得逞……”
“所以你就在那册假秘笈上涂上了剧毒……”
“鬼外婆怎会知道这个地方?”
“当年销魂宫主托孤的那位婢女,就是鬼外婆……”
高冠此刻才对一切事全都恍然,顿声道:“你……几时变得如此狠毒的?”
朱珠道:“这世上狠毒的人太多,我若不狠,就要被别人害死。爹被人害死后,我总算明白这这一点……”
高冠惨笑道:“你对别人狠心,只因别人害过你,但我却是你未来的丈夫,你怎能……”
话未说完,朱珠已一掌掴在他脸上,厉叱道:“你我的婚约,在父亲遇害的那天,便已经撕毁,我未来的丈夫已死了,我也早已是一个死人,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报仇,报仇……”她说到此处,双目之中,似火焰燃起。
这一掌下手又狠又重,高冠却像是全无感觉,只是用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盯着她,不住喃喃道:“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未来的妻子。”
朱珠被他这种眼光瞪得害怕起来,道:“你……你想怎样。”
高冠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容,嘴里还是不住喃喃道:“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是我……”
突然向朱珠扑了过去。
他本以内力逼着药力,所以还能保存最后一分理智。
但此刻药力终于完全发作,他已再也忍受不住。
何况,面前这人,又本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们的婚约,早已用烫金的字,工工整整的写在精美的拜帖上,恭恭敬敬的送到江湖总每一个有名望的人的手中。
岂能说撕毁就撕毁?
这一对接受过世人最真诚的祝福的神仙眷侣,又岂能说散就散?
这一对璧人,又有多少人曾对他们的姻缘,投下羡慕的目光?
那春花下的依偎,明月下的情话,柳树下的成双的人影,难道就化为一江莽撞的流水,一去不回了么?
佳偶本天成,辣手怎摧之?
高冠不甘心。
朱珠又惊又怒,反手又是一掌掴在他脸上,怒喝道:“你这疯子,你敢。”
高冠不避不闪,挨了她一掌,还是毫无感觉,眼睛里的火焰却更可怕,还是向她扑过去。
朱珠这才想起他中了销魂宫主瓶中的毒,出手一拳,直击他胸膛,谁知这——拳竟还是伤不了他。
这时高冠药力发散,全身都涨得似要裂开。
朱珠的拳势虽重,打在他身上却像是为他捶背似的。
朱珠骇极之下,突然返身而逃。
高冠疯狂般追过去。
这温雅的少年,此刻竟已变成野兽!
外面的婷婷,早已被这变化骇呆了,她虽然瞧不见里面的情况,但听这声音,已有如眼见。
她忍不住大呼道:“小高,你在做什么?”
里面只有奔跑声、喘息声,却没有回答。
婷婷也不知怎地,突觉心里也似要爆炸,竟又大呼道:“你为什么不要我?反而要她?”
高冠喘息着道:“她……她是我……”
婷婷嘶声道:“你说过,你是喜欢我的,是么?”
高冠道:“我是……不是……不是……”
朱珠听得更怒更恨,大叫道:“你这疯子,你既喜欢她,为何不去寻她。”
高冠道:“我喜欢你,你……你是我妻子。”
朱珠怒骂道:“放屁,谁是你妻子。”
婷婷却已在外面放声痛哭起来。
这情况的复杂,简直谁也想像不到,谁也描叙不出,这三个人关系本已微妙,爱恨本已纠缠不清。
造物却又偏偏在这最难堪的时候,最难堪的情况下,将这三个关系最复杂的人安排到一起。
若是仔细去想,就知道世上委实没有比这更疯狂、更荒唐、更离奇、更不可思议的事了。
而这所有的事,竟都是个死人造成的,石棺中那销魂娘子的艳尸,嘴角岂非犹带着微笑。
她若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多情的男女,不知心底又会作何感想?
婷婷痛哭着。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与其说她悲痛、失望,倒不如说她自觉受了侮辱。
突然间,朱珠传出了一声惊呼,这一声惊呼就像是一根针,直刺了婷婷的心里去。
她知道朱珠终于已被高冠捉住。
然后便是挣扎声、怒骂声、呻吟声、喘息声,拳头击打胸膛声、拔剑声。
突然又有“噗”的一声。
洞穴中突然变得死寂,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婷婷忽然大呼:“小高,小高,你怎么啦……怎么啦……”
洞穴中仍是无人应答。
回应她的只有回声。
那朱珠挣扎片刻,却好像完全疯了,突然抬手就是一剑,向高冠刺了过去。
这一剑,又快又准又狠!
高冠身子向前一栽,已跌在地上。
只觉“噗”的一声,他身子一凉,胸口便有粘稠的血液流出。
婷婷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道:“小高,小高……”
她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越是不知道,所以越担心。
此刻高冠非但没有还手,连闪避都未闪避,朱珠一剑刺在他身上,他简直连动都没有动。
朱珠似乎并不想一剑就杀了他,所以这一剑只刺在他肩头,第二剑也不过只将他胸膛划破条血口……
她一剑一剑扎在高冠的身上,但每一剑都没有伤在要害上。
她一面骂,一面流泪,但掌中剑也没有停过。
婷婷听见拔剑流血的声音,目中也要流下泪来,口中喃喃道:“小高,小高……”
高冠已然倒地。
乌黑的血,从他伤口上流出。
这热血的男儿,怎会流出乌黑的血?
莫非朱珠的剑,在替他拔毒?
体内的毒,可以拔尽,可心中的恨呢?
恨又该如何消除呢?
她对高冠的感情,岂不是只有那绵长的恨,无尽的怨?
她若真的恨他怨他,又怎会为他做这些事情?
朱珠的眼角,似有了朦胧的泪影。
她的剑还没有停下。
婷婷那凄厉的呼声,仍在石室中回荡。
世间最复杂最玄妙的感情,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又有几人能够参透?
爱有时候岂非也像是一柄杀人无数的屠刀,放下立地成佛。
血泊中的高冠,似听见剑刺入骨头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呜咽……
忽然一声巨响。
巨响过后,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听不见。
石门处便有一股烟雾,暴射而出。
烟雾中又两条人影一闪,穿入石室。
石壁立刻又合起,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里发生的。
这一刹那里的变化实在太多,太快。
高冠的鼻子里已吸入了一丝胭脂的香气。
香气虽甜美,却必定蚀骨刺肠。
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朱珠停下手中的剑。
只觉一阵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