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砸,先来跟你说说你老娘曾经是个神马样的人。
你娘我当初刷锅被烫了一下,当时扔下还在烧的煤气,一路冲到卫生间,找到你正在吭吭哧哧拉粑粑的老爹,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开始诉苦。
虽然那个烫伤肉眼几乎看不出来。
但在我的描述里,我被烫得惊天动地。
你爹虽然很不屑,但为了顺利拉粑粑,只能顺着我的话,对着那个他找不到的烫伤拼命安慰,直到你老娘觉得满意,挪开屁股放你爹一马。
要是我得个感冒神马的,从流鼻涕开始我就要重复七十二遍,我得了很严重的病。
一直重复到你爹无可奈何地保证,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直至我病愈。
简单说,你老娘曾经是个超级矫情,永远未成年的少女,一点苦都不能吃,让我吃苦,视同仇人。
可这一切从有了你和你哥开始改变。
你超级淘气,每次你撞青自己,我那个心疼啊,恨不能十倍转嫁到自己身上。你额头一撞青,我就偏头疼。
你哥去年发高烧,他只比你大一岁,还不会说话,难受得嚎啕大哭。你老娘跑回卧室拿他的病历本准备去医院,进屋的一瞬间,心就疼到泪流满面。
走出卧室时,又把眼泪全擦干,一滴都没再掉下。我怕吓着你那胆小的哥。
这些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当时我并未感觉到。
直至去年十二月,你老娘我的眼睛严重发炎。
一早上起来,我突然睁不开眼。强行把眼皮扒拉开,什么都看不见。
眼泪一个劲地掉,可就是冲不清晰我的视线。
当时我心就一凉,判断出最坏的情况,是我瞎了。
你爹不在,你哥在你奶奶那,家里只有你。
我第一时间想的,是我要是瞎了,只有五个多月的你可怎么办。
我当时一身一身的冒汗,真的,吓得手脚发颤,抖得牙齿咔哒咔哒撞得直响。
可我一秒都没想过自己。
我唯一想的事情是,我要瞎了,你怎么办。
你还那么幼小,任何东西任何人都能轻易伤害你,我看不见了,谁来保护你。
将来人家都有个健全的妈妈,你们哥俩的妈妈是个瞎子,同学歧视你们怎么办。
你们长大了,该谈恋爱结婚了,因为我连累到你们,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最重要的,想到我再看不到你和你哥白嫩胖乎的样子,我真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心绞痛。痛得脊梁都挺不起来。
我摸着墙一路跌跌撞撞摸索到你的婴儿房,保姆阿姨看到我这样,忙把你给我,跑出去买眼药水。
我抱着你,你仿佛感觉到我看不见,哇哇大哭,嗓子都哭哑了,手抓着我的头发不放,抓得死死的。
我眼泪就一直流啊,就一直后悔,为什么要那么用眼过度,这下瞎了吧。
明明抱着你肉乎乎、娇软的身体,可我只能摩挲,一眼都看不到。
听到你在尖声哭嚎,可我不知道你流了多少眼泪,是不是又把脸哭红了。
我闭着眼拼命亲你,安抚你,大脑开始冷静下来,想着如果瞎了,我该怎么快速认准你在的方向,怎么摸清楚家俱的方位,能如常地照顾你。
我脑子飞快地转,想如何在瞎了以后继续当个合格的妈妈。连将来怎么送你们哥俩去学校我都开始考虑。
我身体冰凉,抖得不能自已,觉得将来你们的路太艰辛了。
你胆大淘气,我瞎了没人能约束你;你哥胆小温顺,我瞎了没人能保护他。
但从头到尾,我真没有考虑自己。对了,也没顾上考虑你爹。
后来保姆大姐把眼药水买回来,我半个小时点完了一瓶,头疼难忍,模模糊糊睡去。
下午,我的眼睛能睁开了,虽然看东西依然模糊。
我恨不得跪地上给老天爷磕俩头,我儿子不会有个瞎子妈妈了。
我摸到你那屋,抱着你就不撒手。你好像真有感应,这回看见我,你就不嚎啕大哭了。
但你还是抓住我不放。
晚上,我又点完一瓶眼药水,我的眼睛彻底好了。
我能清楚地看见你了。
我给你拍了好多张照片,把你亲得脸都秃噜皮了。
你爹和你哥跟我视频,我盯着你哥眼睛都舍不得眨,在视频里不知道截了多少张图。
你睡着了,我恋恋不舍地汲取你的睡颜,印在脑海里,直至深夜。
我从你床边走开,躺回我的床上,感觉自己在这一天里,从黑暗到光明,从地狱到天堂。
看不见你们的日子,是地狱。能看到你们的时光,是天堂。
我就此迈入了人生的新境界:一夜长大。
据说长大就是不再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学会去爱别人。
那我毫无疑问长大了,在这一天里。
我不是世界中心,你们也不是。可你们是我的世界中心。
我从前更爱自己,可这一天我发现,和你们比起来,我如草芥。
以前我要是觉得我可能会瞎,我大概会像一头见了红布的牛,疯狂到难以预料。
可这天,我在脑中一次次预演,如何把这件事对你们的影响降到最小,我连疯狂一秒钟都顾不上。
我想,从此以后我不能再骄傲地说,我在看你们长大。
因为你们,我才真的长大。
是你们让我长大。